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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少女ABC事件簿 終章


  她做了一個夢。
  桃歌與B子走在最前面拌嘴,曇花和桂香一左一右纏著A子,C子安安靜靜地跟在後方,隊伍最後的晨茉被路邊的咖啡廳招牌吸引,不知不覺地脫隊了。
  這一天的電影相當精彩,桂香成功地扭轉了不會選電影的形象,她得意地站在廣場中心暢談著電影情節,滔滔不絕地留在原地繼續說下去。
  裸足踏在黃昏沙灘上的C子宛如單純的孩子,張開了雙手往遠方跑去。B子像個忙碌的媽媽,追著比自己還高的大孩子一同跑入夕陽中。
  來到夜市,貪心地想要吃遍所有攤位的桃歌,一溜煙地衝入人群中。看到這一幕,A子嘴角微微上揚,身邊的曇花也開心地笑了。
  夜空下的七津就以這裡最為閃亮,不是因為一顆顆明亮的燈泡,不是因為烤肉爐內泛紅的木炭,也不是因為藝品攤位上閃亮亮的貝殼製品。
  因為遙不可及的夢總是閃耀著光芒,以回憶作為燃料熊熊地燃燒。
  曇花和A子看著彼此,越離越遠,最終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曲終,燈滅,落幕,人散。
  她做了一個溫暖的夢。
  再次睜開眼的瞬間,寒意刺傷了脆弱的心頭。

  「果然在這裡啊。」穿著制服的B子故意高舉手中的購物袋搖了又搖,「早餐啊早餐,我在樓下超商買的。有豆漿與牛奶,主食是飯糰和麵包,妳要吃哪一種?」
  背對著蹲在她前方五公尺遠的A子,以搖頭代替言語回答。
  「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事情感傷嗎?」
  「我沒有辦法像妳那麼堅強。」
  A子依舊蹲在地上,沒有回頭。她動作緩慢地將手邊的冥紙一張又一張對折,堆起。
  B子拉了張椅子坐下後,解開綁起來的頭髮,細心地梳理。她腳邊的地板有一塊血跡,應該是從天花板上那片暗紅色污漬的一部分吧。兩人在桂香喪命的房間內,各順著自己的心情對遇害的好友表示感傷之意。
  「在燒冥紙啊?這和妳的形象不合啦。」
  「我不相信神,但卻深信死亡並非終點。」
  「冥紙如果真的可以在另一個世界當錢用,金融制度就崩潰了吧。」
  「也許燒冥紙只是一種形式,讓看著火焰的生者撥出幾分鐘的緬懷時間。」
  「妳乾脆別當王子了,來當詩人怎樣?」
  「一定做不好的,我沒辦法。」
  引火用的金箔落入堆得如小山的冥紙堆,很快地將灼熱的火焰往外分攤。
  「對了,我和妳都離開C子身邊,這樣就算違約了吧。」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啦,可是她直接下命令要我一個人來把妳帶回去。」
  「原來如此。」
  「妳昨天那樣子真的嚇到她了。雖然外表是十五六歲的少女,可是她的內心還只是個小孩子,只能直率地去面對周遭的人事物。預先看到結果的她應該比我們更痛苦吧,可是又只能默默地當個旁觀者,不能表現出喜怒哀樂,默默地承擔恐懼和壓力。」
  「昨天是我不好。妳當時應該立刻把我電暈或是乾脆當場殺掉的。」
  「傻瓜。」B子大聲地笑了出來,「即使我是專門為了消滅妳而來到這世界的,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們只能按照著無奈的命運活下去吧。代號這種無聊的標籤,可以決定價格,卻不能決定價值。」
金紙燒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是銀紙部份。
  「對了,妳一大早就重遊舊地,怎麼到現在才在燒紙錢啊?是先燒另一邊的嗎?」
  過去被當成小兒科候診區的這房間是桂香喪命之處,曇花則是在另一端的房間隕落。
  「不,我七點左右就一直待在這裡,沒有離開。」
  「妳真的對阿桂有割捨不下的情感啊。」
  「因為我在找證據。」
  「證據?」B子不解地對著蹲在窗邊的背影甩甩手,「案件已經結束了啦。」
  「案件結束了,但是七津之星的惡夢未消。」冥紙堆的火焰隨著窗邊的海風搖曳著,「最後一塊拼圖已經找到了。」
  在裊裊升起的煙幕中,A子的身影看起來變得巨大而具威嚴。

  「親愛的王子偵探,請妳解釋給無法進入狀況的我聽吧。」
  B子放下裝著早餐的塑膠袋,興致盎然地托著腮幫子起鬨。
  「真相,總是被謎團層層地包圍在中心。可是有時候隱藏著真相的並不是謎團,而是另一個真相。曇花同學與她的生父長年維持不正常的關係,化身為七津之星的幻影,這件事情的真相已經在昨天晚上的推理中解開。」  A子沒有回頭,只是捉起了另一塊紙板丟入火堆,「阿桂同學遇害的真相,卻被幻影的身份所蒙蔽。因此,我來到這裡將最後一塊拼圖補上,為整個事件收尾。」
  「阿桂是被殺的沒錯吧。」原本已經綁回雙馬尾的B子一邊發問,一邊將頭髮再次解開,「還是妳要說她是自殺?」
  「對於曇花同學的父親來說,殺害阿桂同學是沒有意義的舉動。原先預定的劇本就是把她放回來,阿桂同學根本不會聲張,因為一但深入調查,她偷走『商品目錄』的犯行也會曝光,甚至追問原因後會讓她國中時期犯下的殺人罪一併被公諸於世。放走阿桂同學,讓事情自動淡化,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麼說也對啦。」B子將固定髮型用的鐵絲取下來纏在手上。
  「他先逼問出與阿桂交易的對象,再利用假電話騙她說出光碟片下落,這時候阿桂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阿桂為了怕被搜出來而藏在漫畫店的另一片光碟,才是要追回的目標。」
  「可惜啊可惜。」把垂到地上的長卷髮挽起的B子嘆了口氣,「這片最後連曇花都說沒找到。」
  「在這裡。」
  A子維持原姿勢,拿出光碟片往後一扔,恰好丟到B子懷裡。
  「等一下,為什麼這片在妳手上?害我擔心得要死耶。」
  「阿桂同學失蹤當天晚上,我在門口和妳們分手後,就先去雙星坊回收光碟。」
  「當時妳是和曇花一起找的,該不會是聯合起來騙我們吧?」
  「阿桂同學藏書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常跑漫畫出租店的人就會做。出租店的書櫃分前後,前方可活動的櫃子是後方櫃子的一半寬,理論上是只要左右拉到底,就可以看到後方櫃子上所有的書。」
  但是反過來想,要是前方櫃子被某種東西卡住,而無法拉到底呢?
  後方櫃子中間就會有一部分是看不到的死角。
  「曇花同學應該是因為看到寢室內阿桂同學租回來的漫畫,大概猜到藏書地點在左邊那區的櫃子裡,所以指定我和她合作。我們身高差了三十公分以上,很自然地她會負責找下層的書籍,而由我來找上層的部份。阿桂的身高也只有一百四十多公分,要藏書也應該會選擇最低的那層。曇花同學原本是希望藉這種分工尋找的方式,將藏起來的光碟偷偷回收,但那時候找不到下手機會。當我發現無論書櫃往左或往右推到底都會看到那本『王子復仇記』第八集時,大概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為了要讓前方書櫃推往左右兩邊時,位於後方中間的那些漫畫書看起來連貫,阿桂藏書時故意將比較過時而且有一本以上的漫畫堆往中間。舉例來說,按照『一二三四—藏書—二三四五』這樣順序擺,前方櫃子推到左邊時會看到『一二三』,推到左邊時會看到『三四五』,乍看之下就會讓人誤以為放在中間那套是『一二三四五』,而不會注意到其實是由九本書製造出五本書的錯覺。」
  「啊,妳說得對。」B子雙眼一亮,「我以前也在圖書館做過類似的事情,因為有一些新書不希望被其他人借走,自己又還沒跟上進度,所以就利用活動櫃製造出藏書空間。」
  「曇花同學大概猜到藏書位置,因此透過主動交談來掌握主導權,掩蓋活動櫃無法往左推到底的事實。只要故意先將後排書櫃底層的漫畫書故意拉出來一些,前排櫃子可活動空間就會變少。」
  「這片光碟終於也回到我手上了。」B子感嘆地將手上的光碟片折碎,並將其中一塊小碎片吞入口中,「果然沒味道,應該要配醬油的…總而言之,這樣就拼湊不回去了吧。」
  「曇花同學回到寢室後,利用竊聽器這條管道,要求自己的父親不可對阿桂同學下手。而實際上,阿桂同學也只是被改丟到三樓,也就是這房間內。」
  「不過那個男人最後果然還是受不了誘惑吧。」將頭髮在後腦杓紮成一團的B子,若有所思地望著A子的背影,「反正就算趁機強暴了阿桂,她也不會說出去的吧。」
  「他沒有對阿桂有任何非分之想,因為在這段期間,出現了另一位不速之客。阿桂同學雖然衣服被撕破,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傷口,但是卻完全沒有受到侵犯的跡象。如果真的是慾望把持不住,再怎麼說也應該是…」
  「妳該不會是要說,犯人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強暴阿桂吧?」
  A子沈默了許久沒有開口。
  「喂,我在問妳啊,犯人是不是根本無法強暴阿桂?」
  「對。因為撕破阿桂衣服的這位不速之客,是女生。」
  B子雙手抱胸,不發一語。
  「犯人為了隱藏某件事實,故意利用半昏迷的阿桂製造性侵假象。她先撕掉了阿桂穿在身上的制服,並且朝著阿桂的腹部刺了一刀,這些都是不得已的布局。」
  「如果妳現在說犯人是普通的制服癖,也許我今晚比較不會做惡夢吧。」
  「犯人隻身潛入這棟大樓,一開始就在這裡發現昏迷的阿桂同學,可惜這並非此行的主要目的。在租書店遍尋不著的光碟才是此行主要目標。她來到『不存在的四樓』,卻在黑暗中遭到曇花同學父親的襲擊,腹部被畫出一道傷口,曇花同學的父親也遭到反擊,情緒失控。情急之下,犯人先退回阿桂同學被棄置的房間,看到倒在地上的阿桂同學,恍然大悟。」
  「喔。」B子隨口回了一聲,並從身後抽出電擊器,「然後呢?」
  「犯人將阿桂同學身上穿著的制服脫下來,和自己當時穿著的制服交換。並且把自己制服腹部沾到傷口的部份切掉,為了要隱瞞交換制服的事情,她將兩件制服的左邊袖子都割掉了,以避免學號洩漏了制服主人的身份。換好衣服後,犯人輕輕地在阿桂同學的腹部畫出一道傷口,接著利用身邊的梯子爬到鐵書櫃上方,躲藏在紙箱中。至此,黑暗中的阿桂同學變成了犯人的替身。」
  「所以呢?」左手緊握著電擊器的B子語氣變得更加冷淡。
  「失控的那男人氣急敗壞地回到這裡,他誤以為是倒在地上的阿桂同學在黑暗中與自己發生衝突。失去理智的他殺害了阿桂同學,並且在酒醒後發現鑄下大錯,逃離了現場。躲在紙箱的犯人發現阿桂同學代替自己被殺,下了一個決定。她故意佈置現場成變態性侵案件,為的是帶走了制服上的三個部份。」
  「避免沾到血跡的腹部布料,繡有學號的左袖,還有呢?」
  「蝴蝶結下的第一個扣子。阿桂同學在第一次月考後給了曇花同學一包貓家族袖釦,曇花同學將這些扣子縫在室友的制服上。如果阿桂同學身上穿的制服沒有這種扣子,交換衣服的秘密就會被揭穿。」
  「聽起來真是諷刺。」B子搖了搖頭,「阿桂沒有受辱的原因是這樣啊。」
  「之後犯人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被迫用異想天開的方法為自己脫罪。」
  「說吧。」
  「為了躲在鐵書櫃上,犯人爬過鋁梯。然而她的鞋子沾到了一些阿桂同學腹部那傷口的血,並且在梯子上留下了兩道痕跡。如果警方到場蒐證,應該會從梯子的位置和血跡發現鐵書櫃上少了一個紙箱。在阿桂同學被殺時,犯人就藏身於這紙箱內,在悶熱的箱子內難免會留下一些汗滴,因此犯人必須將紙箱丟棄在其他房間,以免被驗出身份。只是,連我們都可以輕易看出少了一個箱子,警方一旦爬上梯子後,也該會留意到可疑之處吧。所以犯人急中生智,依據『不存在的四樓』這句話來佈置現場。她先將梯子搬到房間中央,背著阿桂的屍體爬到天花板處故意抹下血跡,再將屍體擺回地板上。最後,她再把沾到血的鞋子和阿桂同學腳上那雙乾淨的新鞋交換,離開了這棟大樓。白天來到此的警察立刻被天花板上的血跡所吸引,誤以為殺害阿桂同學的歹徒故布疑陣,反而忽略了梯子可能是在原位就已經被使用過的事實。」
  「即使妳這樣說…」B子站起身,不動聲色地從背後接近A子,「犯人之所以要讓阿桂當替身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曇花同學的父親在黑暗中誤以為和自己交手的就是阿桂同學。兇手和阿桂同學的身形,髮型,以及服裝都是相同的。能夠交換制服的原因也是因為這點。」
  B子的電擊器發出白色的光芒,左手止不住地輕微顫抖。
  「犯人在第一次與那男人發生衝突後,為了掩飾自己曾出現在這裡的事實,所以鐵了心讓阿桂同學來當自己的替身,也許原本只是企圖再尋轉機,或是擔心因那男人知道有新的潛入者後逃跑,而斷了線索,沒想到事情走向了最糟糕的發展。為了要彌補內心的罪惡感,她下定決心,要查出七津之星幻影的真實身份…」
  「不是這樣的吧!」B子大聲地打斷了解說,「根本不是這樣。」
  「B子,妳就是犯人。」
  燃燒的火堆,忽然旺盛起來。

  「不是我,妳虛擬的這個犯人根本就不存在的,對吧。」
  氣急敗壞的B子緊張得就要窒息,忍不住張開口用力地吸著氣。
  「那麼,為什麼現在妳穿在腳上的鞋子就像是新買的一樣呢?」
  「這是,這是因為…」B子退後了一步,「我,我有在洗啊。」
  「阿桂同學是新生,所以整組制服都是新品,這當中也包含了鞋子。聖希的制服是有管制的,這對於妳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禮拜三蹺課是因為手邊唯一的制服沒有左袖。
  只穿著內衣窩在上鋪是不希望腹部的傷口被發現。
  等到換洗衣服回來後,才願意下床。
  催促A子介入警方調查,也只是為了阻止科學辦案將自己的蹤跡暴露出來。
  「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只是巧合。」
  「妳平常要做正經事的時候會習慣盤頭髮,這個造型和阿桂同學是類似的。那天晚上妳也是頂著這髮型潛入的,不過卻被曇花同學的父親看到。因此再踏進這棟大樓時,妳寧願維持給人完全不同印象的雙馬尾髮型,以避免遇上那男人時遭到揭穿。」
  「那只是心情的關係。」
  「留在鋁梯上比較高的血跡有一百七十公分高,踩到這階而頭部不撞到天花板的人,身高必須低於一百五十公分。」
  「低著頭,只要低著頭就可以了,對吧。」
  「我在被藏起的紙箱內還找到一根長度超過一公尺,彎彎曲曲的褐色長髮。向大家解釋『商品目錄』時,妳曾經提到過…」
  「要找到擁有這種頭髮的第二個人是幾乎不可能的,妳要提的是這個吧!我是說過這種話,但那又怎樣呢?」
  「B子!」嚴厲的斥責聲讓狡辯的犯人往後跌了一步,「妳能用現在這樣的藉口說服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嗎?」
  「妳以前,是不會這樣對我生氣的…」B子幽幽地說,「即使我做了傻事,妳也只會原諒我,包容我,不會生氣的…」
  淚水無助地從她哭紅的眼框留下,滴落在發抖的雙腳邊。
  兩人之間的沈默從這句話之後開始持續,漫長地像是沒有終點。
  始終沒有起身也沒有轉過頭的她,表情茫然地看著膝蓋前搖晃的火堆。
  站在僅僅幾步之後的她,垂著頭,像是斷線人偶般,無力地勉強站著。
  一定是因為早上的那個夢太溫暖,太美好,才會讓現在眼前的景象像是被冰霜封鎖。
  窗外的陽光,室內的火焰,以及熟悉的背影,都失去了印象中的熱度,在淚眼中變得模糊而冰冷。淚水是溫暖的,只是流過胸口的瞬間竟如無所依的朝露,沁涼,柔軟,形狀不定。
  「這件事情,妳沒有和別人提過吧。」
  B子抬起頭,以毫無起伏的語氣打破兩人間的無言僵持。
  「而且,來到這裡的路上,也沒有讓其他人注意到,對吧。」
  作為武器的電擊器改以右手反握。
  「所有的證據都在妳手上,是這樣的吧。」
  撥過開關的瞬間,金屬電極片間竄過一道白光。
  「也就是說…」
  她無聲地移動腳步,輕盈的身體比留在地板上的影子更沒有質感。
  「也就是說,這個秘密只要用很簡單的方法就可以永遠隱藏起來了,沒錯吧。」
  將全身重量集中在右腳根的B子,彎起左膝後再用力向側面踏了一步,畫出圓弧軌道的右手同時將電擊器的電力控制旋鈕推到完全沒有任何記號的區域,在高壓電發出裂帛聲的同時對準了獵物撲去。
  蹲在原地的A子沒有對此做出反應,只是再扔了一塊紙板進眼前熊熊燃燒的火焰中。
沒有必要回頭,也不需要拿出武器。
  刺耳的破裂聲在下一瞬間已經捕捉不到,消失在身後更遠的地方。
  B子以幾乎貼著地的方式切入厚重鐵門與牆壁間的空隙,左手往背後同時也是上方伸出,反手一揪,再迴轉著腰,藉由身體的重量輔助,瓦解了獵物的平衡,讓對方背部直接摔在堅硬的地板上。下一瞬間,她已經跨坐在獵物的腰間,右手的電擊器精準地與對方的下顎維持半公分的距離,這是躺在地上的人也能以眼角餘光確認死亡離自己有多接近的完美距離。
  「我不知道妳居然有這種偷聽的不良嗜好呢。」
  「好說好說。」即使在瞬間就被制服在地的潛伏少女,態度自若,輕鬆地回嘴,「見到了好朋友就想要壓倒對方更進一步,果然是個變態女呢。」
  「是嗎?我和妳是好朋友啊?」
  「我敢保證在這之前還是。」躺在地上的她以眼神瞄向掉在不遠處的小型麻醉槍,「妳果然擅長從無法反應的方向行動,見識過一次大概就此生無憾了吧。」
  「何必把自己說得像是凋零的桃花美人?」B子嘴角笑,眼神不笑地反譏,「十六歲的生命應該夠長了吧。」
  她,跟著笑了。
  桃歌笑聲迴盪在房間內,既響亮又高亢,像是了摻入鴉片,刺入耳膜的瞬間,美豔的錯覺與麻痺感同時衝上腦海。

  悶不吭聲,蹲在窗邊對著火堆發呆的人。
  佔盡優勢,壓制獵物的人。
  平躺在地,氣勢高昂的人。
  三位少女各自懷著不同的想法。
  「從多久前就躲在門後了?可以請妳誠實地告訴我嗎?」
  「真是沒禮貌呢。我可是最早進到這房間的。」
  「是嗎?」B子以空下來的左手食指背面貼住桃歌的粉頸,感受她脈搏的跳動,「好,我再問妳一次,妳從多久前就躲在門後了?」
  「這問題才剛回答過,我是最早來的。」
  「目的呢?」
  「來祭祀往生的好朋友。」
  「那為什麼要躲起來?」
  「如果我說是出自好奇心,妳會信嗎?」
  「教化學的老師叫什麼名字?」
  「妳以為上課都在睡,靠小抄才能存活下來的我,會去記老師名字嗎?」
  無論是面對認真的質詢或是用來測試反應的問題,桃歌都沒有露出說謊的跡象。
  「昨天晚上交待你學起來的『選擇性失憶症』,練會了嗎?」
  「抱歉,我這個人就只有記憶力特別好。」桃歌刻意地搖動下巴,「所有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喔。」
  「看來只好在這裡就殺了妳…」B子冷淡地說,「想要偽裝成哪一種意外?」
  「妳不會殺我的。」桃歌以右手肘輕巧地將上半身稍微撐起,無視於強力的電流或是B子散發的不友善氣息,「我說得完全沒錯吧。看妳慌張失措的樣子真的很有趣。」
  每當桃歌挑釁地要以身體去接觸電極時,B子都緊張地將手中的電擊器往回抽。兩人立場完全相反,作為武器的電擊器反而倉皇地逃避著獵物脆弱的要害。
  「我,我會電下去喔,這個改造過的電擊器威力非常強…」
  「妳不會殺我的。」
  桃歌將雙手壓在B子肩膀上,翻個身,輕鬆地讓原先乘坐在上方的B子往側邊滑倒,並且在她神色詫異地想要起身的同時,用左手搶走了電擊器。
  「妳不會殺我,因為妳的眼中充滿了猶豫。」
  打算取出備用電擊器的左手也在瞬間被一把捉住。
  「妳們三個都太天真了,居然相信有不奪去他人生命就能夠解決事情的方法。」
  桃歌趁機將嘴唇貼上不知所措的B子額頭上,再笑著欣賞那張羞紅的臉。
  「殺人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卻是解決妳最簡單的手段。為了要守護重要的人,妳們應該要早一點做好心理建設。」
  「殺過人之後…」B子別過頭去,幽幽地說,「就不能算是人了吧。」
  除了悔恨之意,斷斷續續的話中還稍微聽得出有些許辯駁的意思。
  「…然後,時間的流逝,感傷的心情,愧疚與後悔都會被壓縮,越來越短,越來越少…」
  桃歌長嘆了一口氣,放開了B子,並且撿起掉在地上的麻醉槍,毫無猶豫地拋入火堆中,雙手一攤,坐在房間正中央的鋁梯上。
  「就是因為妳們這種無謂的堅持,害我昨晚收尾得很累啊。」
  「原來如此…」轉身坐起的B子順手一抽,柔軟的長捲髮在背後散開,「殺光進高堂那群人的是妳吧?」
  「重新自我介紹一次。零組關桃歌,身份是善後專家。」
  零組,舉凡特別危險或是存在意義非凡的聖希學生多被分在這組。
  「放心,比起戰鬥能力來說,其實我根本不會是妳們兩位的對手。我的工作比較像是掮客,偶爾兼任一下指揮。」桃歌愉快地拍著胸埔,「請把我當成一個談判家或是做小買賣的,不要誤以為我是個衝鋒陷陣的戰士。以漫畫角色來說,我像是七龍珠的飛里沙,是戰鬥力五十三萬的黑暗商人。」
  似乎是很貼切的形容方式,但是B子對於這種說法卻笑不出來。
  「如果出得起價錢,我連自己都可以賣掉喔。妳剛才的秘密大概值三十萬元,不過因為是今天第一筆交易的關係,打折賣斷給妳。」
  桃歌對著B子腳邊的塑膠袋伸出手指比畫。
  「就用那個奶油麵包吧,我餓了。」
  感覺又好氣又好笑的B子強忍著失態的表情,將麵包和牛奶一起扔了過去。
  「想用一罐新鮮屋買通善後專家嗎?這會不會太廉價了?」
  豪爽地撕開包裝後,桃歌只花了三口就吞掉了整個麵包,並且拉開紙盒啜飲著牛奶。
  「讓我想想這個價位可以買到什麼情報。」桃歌用外套袖子擦乾了嘴邊殘留的白色汁液,「進高堂應該沒有將光碟複製或轉手,零組的情報沒有洩漏。學校方面根本不知道資料外洩的事情,阿桂遇害被草率地當成變態殺人事件,我花了不少錢標下這案子的處理權,結案部份天亮前亂寫一通就送出去了,事情應該到此為止。不過關於妳這部份…」
  桃歌轉頭看著不發一語的A子,暗示這問題的關鍵並不再自己身上。
  B子怯生生地走到A子身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看起來只是個伸手就能觸及的貼身距離,卻是敞開雙臂也無法擁抱的遙遠隔閡。
  不信任感,責難,慚愧,憤恨,從兩顆分離的心中源源湧出的負面情感,像是黑水滔滔的大河,切斷了軟弱的緣份。
  「對不起,可是我知道說對不起也沒有用。」B子眼眶雖然還是有些紅腫,卻已經見不到淚水,「急著想要拿回光碟的我,獨自一人冒險又闖了禍,對局勢判斷錯誤,為了隱藏自己行蹤,鬼迷心竅地讓阿桂當了替身,還因此害死了她。這整件事都是我的過錯,沒有藉口也沒有必要再辯解。即使後來積極地追查殺人兇手,還是彌補不了間接害死阿桂的事實。而且,也是因為我想從曇花口中逼問出光碟下落,陰錯陽差下讓她葬身於此。我很清楚的,那兩個人都對妳抱持著好感,如果她們對妳跨越了朋友的那條線,心地壞又容易嫉妒的我相較之下,只會醜態百出。我喜歡大家,可是我討厭所有和妳親近的人。為什麼這樣呢?到底是哪裡出錯了?我真的不知道…」
  默默地看著兩人背影的桃歌不忍再聽下去,拿出隨身聽耳機塞住雙耳,用強烈節奏的搖滾樂麻醉自己跟著感傷的內心。
  「即使妳為她們兩個人報仇也沒關係的。」B子順手一拉,上衣的扣子往兩側分開,「這裡是心臟、這裡是咽喉、這裡是雙眼、雙耳、和舌頭,請全部都帶走吧。這個殘破不堪的身體也許還不足以祭祀枉死的她們兩人,可是我只有這些了。」
  安靜地燃燒著紙板的A子沒有因為這番話或是大膽的舉動而回頭。
  「或是,妳可以把手邊的證據丟給警方,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相信我就是兇手的。」
  「證據啊…」
  A子欲言又止,但是這個反應已經讓B子意外地瞪大雙眼,心跳加速,壓抑下來的紛亂情緒又在身體裡竄流。
  「所有的證據都在我手上。」
  拾起腳邊最後一塊紙板丟入火堆的A子站了起來。
  「不過,現在都已經化為灰燼。」
  轉過身的她,閉上雙眼搖了搖頭。
  「沒有人可以用傷害自己的方法撫慰離開人世間的朋友。」
  在輕輕被攬入懷中的剎那,B子胸口的悸動變得更加強烈。
  「所以,妳要勇敢地活下去,實現凋謝的這兩人未盡之夢想。」
  下週二,我們再出門一趟吧。
  比起那個美麗得不像現實的夢,B子現在腦海裡編織的是殘缺的未來。
  永遠缺了兩個成員的出遊團必定沒辦法像是以往那樣歡樂吧。
  所以,還留在世界上的五個人要更開心地笑,更享受新奇的事物,更加放鬆心情。
  連桂香和曇花的部份一起努力。
  從現在開始。

  「王子,或者應該叫妳A子算了。妳有什麼打算?」
  將牛奶盒與麵包袋丟入裝滿紙灰的垃圾袋後,桃歌對清理現場的A子拋出了個問題。
  「我不太瞭解妳的意思。」
  「這棟大樓會拆嗎?畢竟有這些不愉快的回憶,而且還是是危樓。」
  倚著牆的A子低頭想了一會兒,左手握拳輕敲額頭。
  「我的身份只是繼承人,決定權不在我。至於養父…我和他關係非常疏遠,幾乎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浪達集團內部現在分成兩種派系,資歷較深的老臣跟著半退隱的他,一些年輕的激進派似乎想要把我提早拱上領導班子。所以拆與不拆的意見我都不適合提出來。」
  「可惜啊可惜,我本來以為身邊會出一個未滿十八歲的董事長呢。」
  「不會這麼光明正大啦。」A子連忙揮手澄清,「而且浪達集團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了。」
  一陣溫暖的風來自遠方的大海,也從身後吹動了A子的及肩髮絲。秋天的肅殺感在這早上絲毫都感覺不到,  以窗格外的藍天白雲為背景,被捲入血淋淋爭鬥的年輕獅子現在看起來只是與世無爭的溫馴貓咪。
  不只是桃歌看得入神,B子也跟著解開長髮,閉上眼享受迎面而來的海風。
  「就是那個位置吧。」桃歌忽然伸手比著海邊的人工礁岸,「還是和妳說一下,在那塊突出的消波塊下。」
  從大樓出口往外走三十公尺左右,再爬下兩層樓高的階梯,可以到達水泥塊砌起的海岸,大量的消波塊從階梯處歪歪斜斜地堆到海水內,是人造的第一線屏障。
  「有一根鋼條突出來的那塊?」B子湊到窗邊探出身子,「是埋了寶藏還是有隱藏秘境可以探險?」
  桃歌苦笑了一聲,雙手在眼前交叉擺出「答錯了」的姿勢。
  「加害曇花的那個人,丟入鐵桶灌了水泥,就拋棄在那塊區域。」
  原本興奮不已的B子剎那間就像洩了氣的皮球,嘟著嘴離開窗邊。
  「這種事情不用和我們說啦。妳是善後專家,我們名義上只是單純的高中女生。」
  「先說好,我只是假設妳們會異想天開。」桃歌轉過身,改以背後靠著窗框,「如果妳們最後還是決定要讓  曇花與那男人葬在一起以免寂寞,可以考慮我剛剛指點的位置。」
  「不會有這種事情吧。曇花真的會愛上傷害自己的爸爸嗎?」
  「所以我說…」桃歌出奇不意地伸出雙手,捏著B子的臉頰再用力往左右拉開,「我只是做個假設,妳都沒在聽別人說話的嗎?我所認識的小曇花當然不會想和那男人在一起,可是,另一個身為女兒的余曇花呢?畢竟那並非是我所熟識的另一個曇花,我也捉摸不到她的心情。」
  我們只是覺悟的先後時間有所不同而已。
  只要閉上雙眼,桃歌就會隱約地聽到這句話。
  曇花用略帶低沉的嗓音如此回答著。
  冷酷的余曇花是被隱藏起來的本性嗎?
  為了在混沌的時局中活下去,必須要有相稱的堅強。
  這分堅毅以無情作為代價,藉由尋找更卑微的獵物來餵飽自己。
  自己是受害者。
  如果可以變成加害者的話,是不是就會忘記一些不愉快呢?
  「我忘不了那個晚上曇花和我求救的樣子。」
  桃歌將身體往後仰,肩膀以上落在窗外,雙眼在陰影下捕捉著天空的浮雲。
  「她的胸口混著血水,把白色的內衣染成一片粉紅色,就這樣拖著沈重的腳步來到我面前,開始自言自語。」
  曇花在洗澡的時候在鏡子裡看到了她。
  她和曇花長得一模一樣,可是眼角尖尖的,好凶喔。
  然後她希望和曇花做朋友,因為她太寂寞了,曇花沒辦法拒絕。
  然後從這裡開始,本來只有白色的曇花,也開出紅色的花瓣呢。
  曇花好想要把這分美麗分享給大家看。
  可是,花謝時分已經到了。
  她不能在充滿希望與活力的太陽下綻放。
  因為她是屬於夜晚的月下美人。
  「我曾經看過無數的死者。」桃歌的說話聲在風中飄盪,「因為善後專家的身份,那些冰冷的面孔多是因為恐懼而扭曲,混濁黯淡的瞳孔映著人生最後一瞥的慘劇,只要湊近那微開的嘴角就彷彿會聽到詛咒的言語。生與死之間的境界就像一面鏡子,活人的這端忌諱見到死人的面像,因為那慘白的顏色總有一天會變成可笑的胭脂粉,抹在自己的臉上。」
  然而,曇花當時愉快的微笑著,兩眼炯炯有神,略帶稚氣的腔調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那張臉,比所有我看過的死人面孔還要叫人害怕。」
  從陌生人變成親密好友,有時候只要一個念頭。
  「為了變堅強而從覺悟中誕生的,也許是那個柔弱的小曇花吧。從那天開始,我的一人房就經常多了個賴著不走的長期訪客。我們都不讓自己想起那個晚上的奇遇,就怕緣份就此走到盡頭。」
  桃歌不再繼續說下去,改以歌聲作為故事的結尾。
  異國民族的語言,清脆而嘹亮的嗓音,交織成願君珍重的送別曲。
  悠揚中帶些沙啞的腔調,即使順著風由窗外傳進室內,也無損情感上的張力。
  老練的善後專家現在只是個沉浸在回憶中的歌姬。
  身邊兩位少女席地而坐,閉上眼聆聽這場只有三人的音樂會。
  曲終人散是種奢侈的瀟灑。歌聲遠去後,少女們決定各自回到學校。
  「所以那件事情考慮看看吧,畢竟我並不認識另一個曇花。」
  桃歌將捲髮盤好後戴上棒球帽,將雜物放入掩飾性別用的白色背心口袋。
  「不成啊不成。」B子拾起裝有一人份早餐的塑膠袋,以搖頭表示反對,「如果妳把曇花葬在那裡,我就偷偷去挖出來,這不是開玩笑喔。」
  始終沒有對這個提議表示意見的A子,腦海內閃過一個錯覺。
  「曇花,現在到底在哪裡?」
  「我知道妳對小曇花是有點不捨啦,可是她真的已經不在了。」
  「就是說啊。所以還是得面對現實的吧。」
  「並非這個意思。」A子察覺到另外兩人對話間的矛盾感,「曇花的遺體被誰帶走了?」
  「不是妳們三個昨天離開時處理好的嗎?」
  「沒有啊沒有。是妳搬走的吧,我剛剛還去現場默哀了一分鐘耶,什麼都沒有了。」
  「我半夜回來過一趟,那邊只剩下瓦礫堆,不是妳們三個送她最後一程的嗎?」
  「昨天下樓後我們三個直接去奪還光碟,十二點不到就回房間休息了。」
  兩人停下爭論,同時回頭看著A子。
  「不在我們三人手上,也並非被桃歌帶走,更不可能是警察或是她的父親所為…」
  也許從一開始,這場殺人劇的目標就鎖定在那個人身上。
  「當時只有我跪在洞口看了一眼,除了在瓦礫堆邊緣看到一隻蒼白的手之外,沒有見到其他部份。而且在地震發生前,曇花同學故意蹲低躲在障礙物後方,地震結束時,天花板才落下堆滿的雜物。」
  「跳太快了,大偵探妳到底想到什麼?」
  「關於昨天晚上會發生地震的預言,也是曇花主動和C子問出來的。」
  站在粉筆框好的區域內。
  以倒數計時宣言犯罪。
  不自然的崩塌。
  千鈞一髮的消失。
  掛在門上的準確時鐘。
  「桃歌,快告訴我,她當初以資優生身份入學時有沒有人給過評語?」
  「小曇花被稱作是聖希史上罕見的天才。」
  「所以,要解讀從她父親手中拿到的大樓設計圖應該沒問題吧?」
  「嗯,她和我提過,未來想蓋個貓家族城堡,有一陣子都在看複雜的原文書。」
  「慢著啊慢著,我也想起來了,那本貓家族商品目錄也是她故意給我看的。」
  「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掉到曇花同學精心準備的陷阱裡了。」
  一語道破。
  「曇花同學想要抹消的是自己,所以才策劃了這場意外的殺人劇。她透過在場另外五個人的見證,殺了『徐曇花』這身份。」
  徐曇花因為地震喪命。
  只要由善後專家作證,警方就會乾脆地核發死亡證明,不多加過問。
  以死來擺脫父親的糾纏,也同時讓自己在「商品目錄」的資料做個終結。
  如果在成為高價商品前就死去,屬於她的資料就不會有買家感興趣。
  「原來我的身份早就被她發現了啊。」
  「連我的推理進度也被她當成計畫的一部分,可惡啊可惡。」
  「C子並非對同學無情,而是默默地把這一切看在眼底吧。」
  如果A子當時衝入障礙物,就會看到預先挖開的地板。
  為了幫助曇花解脫,C子選擇背下罵名,讓火辣的巴掌打在臉上。
  可是那瞬間她的內心卻有著無比的興奮。
  鳥兒掙脫牢籠,終於飛回屬於自己的天空。
  「B子,把塑膠袋給我。」
  接過來後,A子將塑膠袋掛在鋁梯上,並且將皮夾裡的錢全數丟在地面。
  立刻瞭解這用意的桃歌將背心也脫下,折疊好放在一旁。
  B子快速地寫下使用說明後,將身上的所有電擊器整齊地擺在腳邊。
  「曇花,我知道妳還在這棟大樓的某處。」
  A子張開雙手,抬頭高喊,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我會讓這棟大樓保存下來的,而且從明天開始,我會帶來更多的食物和必需品,也會整理部份房間,將遮光的百葉窗裝上,把燈光重新修好,讓妳即使在夜裡也不會受到黑暗威脅。等到我成為真正王子的那一天,就請妳出來一起當這王國的公主吧。」
  熱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恭喜妳,獲得自由。」

  落日將海天一齊染為金黃色,柔和而溫暖。
  她坐在鋁梯邊,配著窗外的景色將塑膠袋內的食物塞入腹內。
  「好辣喔…」
  猶豫了七個小時後,她決定挑戰暴君辣椒口味的飯糰。
  這無謀的挑戰顯然是以慘敗收場。
  第一口就讓那張小臉漲得比窗外的夕陽還要紅。
  豆漿放在室溫過久,喝下去非但不能解辣,反而讓胃酸翻騰不已。
  重生的第一餐果然還是應該以預先藏好的餅乾搭配礦泉水果腹。
  「但這是王子大人的好意…」
  這句話的主人無論是聲音,腔調,或是用語都十足地孩子氣。
  一頭亂髮,嬌小的身材,雙手捧著飲料的動作也都稚氣未脫。
  看到現在她這般模樣,沒有人會相信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她曾犯下了殺人罪。
  一個少女順利地在好朋友面前死去。
  少女失去了與社會的連結。
  少女失去了病態般依賴的那男人。
  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她仔細端詳自己的臉。
  為人熟知的名字甩掉了,喜歡欺負人的那少女和病態父親一起下了地獄。
  一百分,當然的結果。
  整個計畫順利得讓人懷疑這是不是置身於夢境。
  可以證明這一切並非夢境的論點有二。
  那三人首次來訪時,自己以一同去洗手間為理由,製造了與她的獨處機會。
  聽完整個計畫後,被稱為全知者的C子點頭肯定。
  另一點就是紅腫發燙的嘴唇,如果這只是白日夢,一定會痛到醒過來。
  灌下一公升的水後,她從口袋中取出一張對折再對折過的紙。
  這是從資料室簽到簿上撕下來的某頁。
  仔細觀察每個人的簽名,多少都透露出些許端倪。
  當然,從這張紙上可以開始許多聯想遊戲。
  如果大家被丟到荒島上,會怎樣呢?
  小靜一定無法生存下去。
  阿桂會訂立嚴謹的逃生計畫,但不會去實踐。
  桃歌會一邊唱歌或忙著幫椰子樹命名,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
  王子大人會一直一直抱怨下去。
  電鑽頭會想盡辦法征服環境,沒有妥協這回事。
  安靜的全知者也該歸類在沒有生存能力的那組嗎?
  那麼,自己呢?
  她忍不住回頭看著空蕩蕩的走廊。
  這裡是廢棄的醫院,人煙沓至。
  偶爾會在同一個地方飄來食物,飲水,衣服,衛生用品,還有根本用不到的錢。
  放棄了名字的自己,在過於寬廣的領土上,建立了一個人的王國。
  沒有公主,沒有國王,連王子的這個位置都只有預定席。
  在七津之地,這棟大樓是最顯眼的地標,卻也是最無人注視的廢墟。
  原來如此,這裡就是荒島,拋下過往的自己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曇花,變成野生動物了喔。」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沒入地平線的夕陽,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全文...)     

少女ABC事件簿 第七章


  「嘎」這樣一聲地關上大門後,廢醫院大廳立刻回到一片黑暗。即使隨即開啟了日光燈試圖為身邊帶來一點光芒,卻無法驅除心中源源不絕的恐懼。
  晨茉和曇花緊密地拉著膽子比較大的桃歌不放,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在前面的B子與C子。走在隊伍最後的是A子,時而抬頭喃喃自語,時而低頭沉思。下午衝出資料室的B子是直接來到七津之星廣場來集合的,即使在等待桃歌等人的這段期間,也只用微笑回覆A子所有的發問。
  推開厚重的門扉,依然只見到工業用電風扇孤單地立在房間正中央,傳來一陣陣迎面的逆風。陸續進入「不存在的四樓」的六人,各自在心理面有所盤算。特別是「她」,興奮到雙手在顫抖。
  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雖然這是沒有機會預演一次的好戲,可是所有的道具和演員都已經站到舞台上了。
  還有那個男人,什麼都不知道就赴約的他可是最重要的男主角。
  不過要是失敗怎麼辦?這麼大膽的做法只要有一個環節失控就會前功盡棄。
  另外幾個人會怎麼反應倒還是其次,重點是自己很可能會喪命。
  也就是說,會死,會在這棟陰暗的廢大樓喪命,倒在根本還不屬於自己的領土上。
  不過,那又如何。
  這個身體從裡到外都已經疲累不堪,心靈更是腐敗到了極點。
  以驚嘆號結束荒謬的人生,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想到如此,眼前的不安要素似乎都消失殆盡,現在的內心平靜如水。

  「首先,我必須和各位說聲抱歉。」B子站在房間的正中央,背對著的電風扇將她視為正字招牌的螺旋雙馬尾左右吹散,「今天晚上請大家來到這裡,其實是一件很大膽的賭注。直接了當地說,踏進這個房間後,我們都會有生命危險。如果發生意外,在場可能只有一半的人能夠活下來。」
  說到這裡停頓下來的B子,收起笑容,改以冰冷的語氣繼續說下去。
  「現在後悔還來得急。只要退到門口,我就陪妳下樓。今晚的事情妳就不會參與,當然也可以抱著無知快樂地活下去。這樣的人,我希望妳不要從留在現場的我們口中問出任何有關阿桂遇害事件的情報,因為我們都是用生命危險來面對真相的。」
  看到房間內的每個人都低著頭沒反應,B子又再次詢問。
  「最後的機會,有人現在要退出的嗎?」
  說出這句話的剎那,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在場的另外五個人彼此在意著其他人的態度,沒有一位願意主動表示退出。
  「請把燈關起來,接下來將以這只手電筒作為照明用。」
  靠在牆邊的桃歌切掉室內燈光後,背對著窗外昏暗月色的B子也同時陷入黑幕中,唯一的光源握在她左手,在地面照亮出一個橢圓而刺眼的區域。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讓我後悔一輩子。」
  簡而有力的開場白搭配上大樓內忽遠忽近的呼嘯聲,讓最膽小的晨茉躲進桃歌的身後。
  「我是個表裡不一的人。」B子聳聳肩,「表面上精力旺盛,外向直率,甚至經常做些傻事情為大家帶來歡樂。可是實際上,我一點都不感覺快樂,厭倦和疲累感很重,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在玩『友誼』的遊戲。」
  聖希的學生幾乎都會玩的遊戲。
  「這個笑臉,也不是出自於內心的喜悅或是祝福,只是因為我不知道停止微笑後,還能用怎樣的表情面對其他人。」
  沒有溫暖的陽光或是陰冷的氣息,笑臉只是無可奈何的選項。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有內外一致,放鬆下來的時間。」
  說完這句話的B子,拉著純黑洋裝的裙擺,虔誠地彎腰鞠躬。
  「謝謝各位,和妳們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樂,七個人在一起的這段時光,是我…」
  哽咽的聲音到此變得斷斷續續,低著頭的B子低著身子發抖,維持這樣的姿勢許久。
  「今天晚上,我將會讓美好的童話故事終結。」
  再次抬起頭來,浮腫泛紅的眼皮下,那對眸子吐露了堅毅與決心。
  「阿桂的遇害其實是兩個事件交錯而成;『商品目錄』的消失,以及『七津之星』的幻影。前者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後者是今晚要揭開的秘密。」
  「她」的內心感到無比地興奮。
  「『商品目錄』是三個星期前,因為我的不謹慎而被取走的。這個事件的犯人就是阿桂。她找到機會取走了兩份光碟,陰錯陽差之下把燒錄好的更新版本帶走。說到這裡,大家心裡面應該會聽到惡魔的耳語吧︰阿桂因為家庭變故,有經濟困難,因此偷這資料去變賣。的確,這是最直覺的聯想,即使是我一開始也深信不疑。事實上,阿桂是『商品目錄』的受害者。」
  聽見了前所未聞的說法,「她」也難掩驚訝的神色。
  「還記得促使聖希偵探團成立的『七號殺人事件』嗎?阿桂當時自稱不懂棒球也與女子棒球隊無關…」
B子從提袋中取出預先準備好的海報,對其他人解釋棒球守備圖的表示習慣。
會將游擊手和二壘手畫在二壘板左右兩側的,並非是對棒球無所悉的門外漢。
「阿桂自稱不懂棒球,只是為了隱瞞某件真相。」
  話已至此,連「她」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阿桂就是二壘手,也就是殺害前社長的兇手,而她也曾被警察懷疑過。再深入思考,當時用黃色膠帶出貼名字的社長,也是以『桂』這個字作為考量。」
  在照片中的那種膠帶與桂花瓣有著相同的顏色。貼出黃色桂花般色彩的「4」,代表的是擔任二壘手的桂香。
  「也許阿桂會願意遠離家園來到聖希就讀,也是希望能逃離那種令人窒息的環境吧。只是沒想到來到這所學校後,另一個災難才正要上演。她以前參加過女子棒球隊的事情稱不上秘密,這可以在網路上輕易地查出來。至於二壘手即犯人的推理其實也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換句話說,沒有證據可以控訴阿桂。除了那個以外…」
  這麼說來是同病相憐吧。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對桂香的虧欠更添了幾分。
  「正式名稱為『歷年聖希學生資料庫』,俗稱『商品目錄』的這份資料,是為了徹底掌握每位學生的評價而建立的。即使是不為人知的秘密,校方很可能都會透過不法手段取得,並且詳細紀錄在其中。」
  桂香擔心的是自己過去的罪行在裡面被記載下來嗎?「她」問了這種問題。
  「早一點知道自己的秘密被揭露到怎樣的程度,至少就少一分敵暗我明的焦慮感吧。要是當時能早一點理解她的困境,就算會因此被懲罰,我都會願意故意把資料打開後,找藉口離開,好讓她解除心中的疑惑。可是,當時的我什麼都不知道,甚至只是炫耀我的資料內容,自以為是地把分享秘密當成是友誼的保證。都是我不好…」
  「她」搖了搖頭,因為這並不是B子的過錯。
  「找到機會後,阿桂打算拿走寫著『Q』的這張光碟,可是因為『Q』和偽裝成『O』的『0』在字型上很相似,我寫字習慣又不好,可能因此造成污損,使得無法分辨的阿桂選擇將兩片光碟都帶走。」
  B子拿出簽字筆,在紙上寫出幾個英文字母,字跡的確歪七扭八不怎麼好辨認。
  「兩週前,因為我親自遇上誘拐意外,所以確定資料外洩。當時在現場還有五人,而我看起來就像混血兒,且有黑道撐腰,那群歹徒再怎麼沒常識,都應該要選擇背景相較之下單純的阿桂。因此我猜想光碟只有一片外流,那麼扣著另一片的原因就不難聯想。」
  因為不希望自己的資料外流吧。「她」在心裡面這樣回答。
  「另外,我的另一個名字馬提亞是來自聖經,當時的綁匪誤以為這是姓馬名提亞,因此和後來的曇花一樣叫我馬小姐。可是阿桂卻糾正了曇花,把馬提亞當成一個外國人用的名字。這也是她看過修改後資料的另一個證明。」
  「她」猛然想起馬提亞這三個字在聖經中代表的含意,對B子投以懷疑的眼光。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鎖定是阿桂拿走『商品目錄』,最後又受不了誘惑,輕易地透過網路聯繫,賣給名不見經傳的流氓集團。外洩的這片零組資料有獨特的查詢方式,知道使用方法的人屈指可數,對於花大錢買下光碟的歹徒來說,阿桂就像是交上了一個有缺陷的商品,這在我們的交易習慣裡,通稱黑吃黑,是很不上道的做法。阿桂本以為賣掉光碟後就可以高枕無憂,但在此時卻接到對方責問的電話,心情想必是忐忑不安,只能想辦法教導他們再開啟其他檔案以求自保吧。於是她在垃圾場…不,上面那句當我沒說過,因為這不是重點。」
  感受到非常不友善的視線,侃侃而談的B子稍微收斂下來。
  桂香在垃圾場與A子所見的最後一面不單單只是鼓起勇氣的告白,還兼具了近距離記誦下身為A子學號的目的。
  「阿桂到了約定地點後,等待她的並不是當初交易的對象,而是一個陌生的怪人。至此,故事進入後半章—『七津之星』的幻影。」
  瞳孔放大,呼吸變得急促的「她」,期待接下來的推理。
  「在場的六位之中,還有一個人受到『商品目錄』這份資料的威脅,因此必須早日銷毀外流的兩片光碟,她和某個男人聯手,偽裝成綁架失敗的流氓,威脅阿桂要再次現身交易。接到電話的阿桂大概嚇個半死吧,沒有想到對方會知道自己的身份。故意挑上禮拜二下午聯絡的目的是要壓縮阿桂可以思考的時間,另外就是我們在那天有活動,幻影為了一個目的必須要讓大家集合。」
  即使現在是偵探對犯人的立場,「她」還是對B子的心思縝密給予高評價。
  「光碟遺失兩片,不一定代表犯人只有阿桂一位。幻影為了要確認其他人是否也捲入這個事件,因此設計了一個意外場面。阿桂在那通電話中等於承認自己的罪行,幻影藉此機會從其他人的反應來推測是不是還有第二個共犯。這通電話的另一個作用,就是逼不明瞭事情始末的阿桂說出光碟的下落,算是大膽而狡獪的一石二鳥之計。幻影對阿桂的個性實在是捉得太精準了。」
  「她」不禁點了點頭,內心有些得意。
  「可惜這時候發生了點意外,阿桂說出自己在C棟四樓,由於她不知道這棟樓以前是醫院,所以造就出『不存在的四樓』,也就是我們所在的這房間,幻影和另一個男人棲身之所。在黑暗中,只要透過手機螢幕光芒就能判斷所在地的東西,是什麼呢?」
  手電筒的聚焦處從B子的腳邊逐漸延伸,越過地上的雜物,跨出門框,沿著外頭的牆壁攀爬,最後停留在一塊塑膠板上。
  「最初綁架阿桂就只是打算嚇嚇她,藉此逼問出尚未流出的光碟下落,以及確認是否有共犯。之後放回來後阿桂也會顧忌到自己偷資料去賣,不會聲張的。因此負責迷昏阿桂的男子便直接將昏迷的阿桂丟在這房間外,自己則躲在暗處監視。阿桂聽到手機鈴聲清醒後,看到了這塊牌子上頭寫了『CΛ』,當然就聯想到七津之星C棟。那麼在上方這個數字『5』以及下面的數字『3』,是不是就會讓人聯想到目前樓層是四樓呢?位於A棟的百貨公司也在太平梯轉角處設置了類似的看板,因此阿桂立刻就斷定自己在四樓。但事實上,這裡是三樓和五樓轉角處的儲藏室,不明究理的她反而用錯誤的答案點出了所在之處。」
  往上五樓,往下三樓,沒有此處是醫院的前提…「她」輕輕地回答了一聲四樓。
  「對了,麻煩妳過來躺一下。」
  這個要求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B子比著鐵架邊地板,順手指定「她」為臨時助手。
  躺下後可以不留痕跡地盯著大門上方的時鐘,這優點讓「她」毫不猶豫地答應請求。
  「雖然地板不太乾淨啦,不過還是麻煩妳委屈一下。」
  是刻意的指定?還是因為剛好站得最近的關係?
  「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受到推理表演所吸引,苦澀地笑了出來。
  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感覺並不好受,也許桂香當時抱持著近似的厭惡感吧。
  雖然自己並沒有親眼見到第一現場的實況,這景象卻反覆地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只是,在夢境中香消玉殞的那個身影,現在與現實的自己重疊在一起。
  看著黑暗中持續運作的時鐘,她心裡面有種惆悵感。
  「阿桂在這裡被注射了麻醉藥劑後,過了不久就被歹徒像這樣抱著腳拖行一段距離後,再抱起來丟到三樓。一開始犯人沒料想到阿桂因為看到樓梯間的看板而洩漏所在地線索,之後才決定將她搬到三樓的房間監禁,以免她再記下額外的場地線索。」
  那個男人就是這種成事不足的傢伙,「她」嘆了口氣。
  「我們現在要留意的是這個地上的痕跡。」B子將房內唯一的人工光源對準「她」的手邊,「這裡有阿桂當時看到某種關鍵證據時,刻意沾血寫下的留言。這時候她應該知道自己並非落入流氓的手中,而是被資料室的某個人算計了。」
  既然都已經確定自己在七津之星C棟,又何必寫下「CΛ」這兩個字?
  躺在地上的「她」代替其他聽眾發問。
  「的確,『CΛ』代表的是七津之星C棟。」
  B子蹲了下來,以極近的距離望著她的臉。
  「如果這兩個字並不是代表『CΛ』,而是兩個中文字呢?」
  「她」再次確認時間,確認一切都還按照劇本在跑。

  「阿桂希望寫下名字,可是面臨三個難題。其之一,寫得太清楚很可能會被發現;其之二,麻藥慢慢發揮效果,她的身體漸漸失去力量,無法寫下太複雜的字;其之三,因為她想起了自己曾經委託我們三人保護她,而當時她還出了個謎題說要考考我們。」
  —我和桃歌會比較親近,而曇花會和小靜被分在一起。
  「大家知道阿桂這句話的意思嗎?」
  議論紛紛,卻沒有任何結論。
  包含「她」在內,沒有人做出肯定的回答。
  「是名字,而且是全名。只用外號是看不出端倪的。」
  徐曇花與從晨茉。
  林桂香與關桃歌。
  「曇花和小靜的本名在字型上非常相近,甚至姓氏的前五劃都一樣。阿桂和桃歌的姓氏都可以看成某種程度的左右對稱,桂對上桃,阿桂自稱的『在我這裡最後有一點小遺憾』指的是『香』和『歌』這兩個字湊不出字型上的相似處。」
  B子從口袋中取出一張資料室的簽到單,舉在胸前。
  「因為阿桂發現自己要寫的內容會造成辨識上的困難,因此不寫上名字。」
  那麼,到底這兩個血字代表什麼意義?「她」繼續丟出疑問。
  「因為妳沒有稱職地表演好阿桂的角色,所以會產生疑惑。現在請妳用自己的雙眼,再次看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手電筒熄滅,現場陷入了一陣混亂之中。
  失去了光源後,房間內重新被幽暗填滿,除了某種柔和的光源持續照射在「她」的上半身。
  檸檬形的上弦月安靜地掛在漆黑的夜空中。
  「月亮…嗎?」
  「對,一週前的夜晚剛好是新月,因此阿桂想到了這種奇特的表現方式。首先以『C』這種弧線暗示月亮,第二個字當初反過來看是『y』,因此正面看起來其實應該是有突出的一個『人』字。開頭是『月』,最後是『人』,這只要三劃就可以點破共犯的身份。」
  「月下美人」
  仙人掌科植物,原產於非洲。夜間綻放,白天凋零,又稱—
  「曇花,妳就是犯人。」
  提高音量怒斥的B子,冷不提防地用腳跟惡狠狠地踏在躺著的曇花心窩上。

  「好痛喔…」
  受到使勁地奇襲,曇花發出了如同小動物般的悲鳴。
  原本站在門邊的桃歌想要上前阻止,卻被躲在身後發抖的晨茉拖住。
  「曇花啊曇花,我說的就是妳。」
  B子瞇著眼微笑,腳根力道卻更加使勁,全新的鞋子故意抵在曇花橫隔膜位置左右扭轉。被踩在下面的曇花雖然伸出雙手想要推開,卻完全施不上力,除了痛之外還有強烈的噁心感。
  時間還剩很多,她強忍著不愉快的感覺提出抗議。
  「證據!沒有證據的話,妳只是找個理由在欺負曇花而已。」
  再次點亮手電筒的B子,讓白色的光圈照亮曇花腳邊的折疊式鐵桌。
  「這件東西是我們聖希偵探團進入房間後才看到的關鍵證據,也是阿桂確定共犯就是妳的原因。」
  黑色,比普通醬油瓶蓋小一些的物體,底部有一圈扁平的圓邊,以及紅色的線條。
  貓爸爸的帽子。聖希偵探團接下的第一個案子以這種方式收尾。
  「真諷刺啊,阿桂看到這塊零件應該立刻就認出是她送的試作品掛飾吧,會讓貓爸爸的帽子掉在這個地方,只能說是妳太不小心了。」B子再次加重了力道,無情地踐踏在曇花弱小的身軀上,「這項產品還沒有開始販售,也就是說阿桂送給妳的禮物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件原型品。那麼為什麼這塊零件會掉在曇花妳不應該出現的地方呢?」
  接連咳了幾聲,曇花發現計畫中沒有考慮到B子的個性,是一大錯誤。
  「那是妳故意,故意丟在這裡的。曇花沒有理由要害阿桂,沒有!」
  這個狡辯可以拖延多少時間呢?她耐著性子在腦海裡估算答案。
  「妳嫉妒曇花和王子大人走得很近,所以…」
  啪的一聲,鐵架上的鋼管被B子撥落,其中有兩根直接落在曇花耳邊,再差個分釐便要削到她的臉頰。B子隨後丟下手電筒,從身後抽出另一個機械,毫不猶豫地按下開關並且往曇花身上招呼下去。
  「住手!」A子衝了上來,一把搶過閃著白光的電擊器,幾乎同一時間,桃歌縱身飛撲,將B子推往牆邊,兩人一起撞上了鐵架,眼見架子失去平衡開始頃倒之際,A子轉身以背頂著,並且巧妙地利用雙臂阻止鋼管掉落。
  原本是偵探拷問著犯人的戲碼,一下就逆轉過來。
  「妳不要再欺負我們家曇花了,變態女。」
  「小偷,可惡的小偷,小小偷,小小偷!」
  歇斯底里的B子張牙舞爪地對著曇花怒罵,身體卻因為從後方被A子架住而動彈不得。
  「所以曇花沒說錯嘛。妳就是嫉妒,變態女。」
  半跪在地上,扶起曇花的桃歌同樣以叫囂的方式回敬B子。
  「等一下,不要吵了。」曇花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字字清晰,「讓她說完。我們一開始都答應參加這場推理秀,就算是誣賴的控訴也好,想要讓曇花承認自己有罪,最少也該把故事說清楚。曇花只是平凡的高中女生,沒有必要對付阿桂,完全沒有動機。貓爸爸帽子和血字都是非專業的妳找到的,所以根本沒有效力,也無法定罪。」
  一口氣說出心裡面所有話後,她忽然抱著一種期待。
  王子大人沒有發現的事情,在她身邊的B子會知道多少?
時間還有半小時,曇花覺得這場戲接下來的收尾會很漫長。
  「也對,是我失態了。」
  B子雖然雙手被架著不能輕舉妄動,但是下半身卻是自由的。她雙腳一夾,將地上的電擊器往上拋入左手,搖搖頭暗示希望得到自由。
  「只是,再接下來部份我會說得很直接,很露骨,即使在桃歌面前說出來也可以嗎?曇花,妳說的沒錯,這些證據都不足以定罪,而我們…正確的說應該是『我』,本來就沒打算讓這事件由警方繼續偵查下去。我和妳,甚至連阿桂都一樣,可以說是被『商品目錄』毀掉了人生,卻連彼此舔著傷口的機會都沒有。我只想要親手銷毀那兩片外流的光碟,其他的都不打算過問了。今天晚上是我自己在毀滅寶貴的幸福,是我的錯,踏出這棟樓後我就不是偵探,妳也不是犯人,無論要重拾過去的親密關係或是就此形同陌路,那都是妳寶貴的選擇。」
  B子垂頭喪氣地靠著房間另一端的鐵櫃,無力地坐在紙箱上。
  「這裡還有其他人,我不想把那種事情說出口,可以讓我和妳獨處嗎?」
  「怎麼可能答應妳這個變態女的請求,妳剛才根本就要殺死曇花耶。」
  「沒關係。」與情緒激動的桃歌相反,曇花語氣平靜到不帶感情,像是在討論別人的故事,「如果只有我和妳兩人可以確認推理內容,那麼對妳太不公平了。不管是什麼醜惡的真相,說出來吧,我想聽名偵探的答案。」
  不再以「曇花」自稱的她,連音調都變得低沉。
  而曇花原本一頭雜亂頭髮在夜風吹拂下,騷著桃歌的頸子。一雙混濁的眼珠子更是直接打亂了桃歌的內心。
  —這不是曇花。我懷裡抱著的女孩子,是誰。

  「簽名這種東西,多少會反映出人的真實面。」
  B子緩緩地說,並將資料室的簽到單對折後丟到曇花眼前。
  「全名是『徐曇花』,可是『徐』字的左邊部首總是最後補上,而且刻意地拉到三個字長,表面上說是要有靠山,是很可愛的理由,事實上卻是有不得不這樣寫的理由。」
  曇花撿起了簽到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光是說到這樣,她就可以確定B子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偵探。
  原來是從這裡發現的啊。
  「簽名習慣依照環境差異會有不同的養成時期。妳應該是很早就被迫練習簽名吧,所以很習慣將自己的名字寫得又小又密。」
  是念幼稚園時練習的。曇花開始回想起那段日子。
  「後來因為某種原因,曇花妳被迫要改變簽名,因為妳必須要和過去的自己告別,以新的身份活下去。」
  那已經是國小二年級時候的事情了。曇花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從這個簽名來看,最後加上的三劃根本就是獨立於整個簽名以外的部份。練習簽名的時候妳也還是個孩子,不知道自己將發育得這麼嬌小,因此要說故意寫個靠山在旁邊的理由是牽強附會。妳是因為經常寫完後才發現寫成舊名字,為了掩飾才補上這三筆,並且編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說得應該沒錯吧,『余曇花』,這才是妳的本名。」
  「不要在意她們的眼光,繼續說下去。」
  「本姓余,對七津之星有地緣關係,並且以C棟為據點,這樣的人我只想到一位。」
  七津之星CD兩棟因為建築團隊採用了有爭議的施工方式,導致被判定為危樓,最後喪失了商業價值,成為  今日這般荒廢景象。受創的浪達財團犧牲了帶頭的工程專家,將賠償責任轉嫁出去。
  曾經講解給桂香聽的這個故事,再述一次時,卻已人事全非。
  「那位背黑鍋的建築師,也是姓余。他為了逃避被追討的困境,預先把某些財產轉給自己的孩子,讓這個孩子改姓並轉學,父女自此切斷關係。他打算在服完刑期從自己的女兒身上取回這些財產吧。由於賠償問題一直還有爭議,因此在女兒身上的財產無法光明正大地利用,所以他也變得焦慮起來,甚至變得比以前更偏激,也許用盡了各種手段…」
  曇花閉上眼睛,回想起第一個晚上的遭遇。
  先是欣喜,再是驚訝,等待恐懼和絕望爬遍全身後,居然轉換為扭曲的包容。
  他是第一個用心去憎恨的男人,也是第一個用心去愛的男人。
  這個男人需要我。
  那麼,為什麼身為女兒的我,不能變得需要他?
  曇花不只一次在兩人肉體疊合時慌張地尋找著「自己」—一台放在房間正中央,持續運作的電風扇。
  這個女孩子多麼地可悲啊,她這樣想。
  這個女孩子多麼地卑賤啊,她這樣想。
  這個女孩子多麼地愚蠢啊,她這樣想。
  幻想著自己是局外人,一個無垢的旁觀者,她這樣想。
  那麼看到這一切的自己,想必也不直接存在吧。
  房間裡運轉不歇的扇葉默默地注視著,那麼目睹亂倫鬧劇的是他嗎?
  原來如此,難怪不會想要反抗。
  不會哭叫。
  不會後悔。
  不會感受到冷暖苦痛悲喜。
  原來真正的「曇花」冷漠地欣賞這朵夜晚綻放的「月下美人」。
  稍縱即逝的美麗,只要陽光重新照耀大地,就會與露水一起消失在希望與活力之朝。

  「即使看到同樣的線索,缺乏聯想力的我也無法追查到這地步吧。」曇花推開桃歌,勉強地站起身,「我雖然是以資優生的身份入學,卻只能把頭腦用在毫無樂趣的課業上,這麼比較起來是妳的頭腦比較好耶。」
  B子搖搖頭,繼續未完的說明。
  「阿桂拿走的有一片是『Q』,意味著『家長是特殊專業人士』。如果曇花妳的確在維持原本姓氏的狀態下唸過聖希的小學部,那麼這片光碟裡應該可以查得到『余曇花』這筆資料的。之後離開聖希一段時間,等到國中時改以新名字和資優生身份回到學校來。我沒有妳身為『余曇花』時的學號,因此只能大膽地猜測。當然,我也不願意用查詢妳現在這個『徐曇花』身份的資料,不過恐怕是兩邊沒有統合吧。」
  「余曇花」的資料記載著變為「徐曇花」的事實。
  但是「徐曇花」的資料裡卻沒有提到「余曇花」。
  「阿桂拿走了『商品目錄』後,妳為了隱瞞自己的過去,所以和我一樣急著想拿回光碟。要是身份曝光,很可能會讓求償問題接踵而至,而且妳也不願意自己的父親再次面對新聞記者的窮追猛打吧。」
  「這麼多有趣的聯想到底是怎麼來的呢?只是從簽名和姓氏的巧合就可以講出這麼完整的故事啊?妳不考慮當小說家嗎?」
  「我不是個小說家,我是個讀者。」低著頭的B子將提袋翻轉過來,於是一本又一本的漫畫掉落在地,    「『王子復仇記』第八本,還有貓家族系列中與貓爸爸相關的繪本。當我懷疑妳的時候,花了一整天時間在腦海內整理妳和所有人互動的情況。慢慢地拼湊出一個難堪的故事…」
  曇花笑了,如釋重負地笑了。
  「其實妳一直想辦法要求救,甚至仿造故事內容,希望找七津之星的正牌王子拯救自己,只要真正的繼承者願意伸出援手,那麼竊據著大樓的假國王就可以被驅逐,你也不必被存在於過去的輝煌所束縛吧。」
  整天跟在王子的背後,假公主不斷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可是,王子掩上了耳,聽不見假公主笑容裡的啜泣聲。
  封閉自己的王子,終究將愛慕著自己的假公主拒絕於門外。
  悲傷的假公主,只好繼續背負著虛名和被需要的幻覺,偽裝自己。
  王子沒有聽到這個故事,但是王子身邊的夥伴卻細心地察覺了真相。
  「妳雖然順利地透過那通電話拐出光碟的下落,也確定資料外流是一人所為,可是阿桂因為說出了所在地點,所以妳與父親都很苦惱。妳為了阻止自己的父親做出傻事,於是整個晚上都在勸說他別加害阿桂。妳們父女所使用的聯絡方式也很獨特。」
  連這點都發現了啊。曇花聽到預想之外的推理,不禁掩嘴而笑。
  「竊聽器這種東西是很方便的,設定好之後,收話方只要撥特定手機號碼,就可以轉接到竊聽器的頻道。因此,這條管道可以變成只有單邊的電話。妳平常無法光明正大地與父親聯絡,所以刻意採用迂迴的方式保持聯繫吧。即使竊聽器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到身為受害者的妳涉有重嫌。阿桂發生意外的那個晚上,妳之所以攬著抱枕反覆地述說同一套劇本,其實是希望自己的父親在面對不知所措時,可以採取這套模式放過阿桂…」
  「別再說了…」曇花神色自若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這個無趣的故事太冗長了,我聽到有點膩。」
  桃歌試著想要將曇花如以往般抱在懷裡,卻撲了個空。曇花往後跳了一公尺遠,反手從身邊的鐵架中抽出一把生魚片刀,身手矯健地站到窗邊,以電風扇為掩護。
  「九十九分的推理。」曇花冷冷地說,「缺少的那一分,是偵探應有的警覺性。」
  幾乎在同一時間,A子使勁地將受驚的桃歌往後拉,並且從裙子口袋中取出銀色的短錐,退回C子的身邊,並將全身壓低,雙眼對焦在曇花手中的武器上。房間另一旁的B子無視嚇到昏厥過去的晨茉,直接從她身上輕巧地跳過,並且將電擊器調整成備戰狀態,同樣也是守在C子身前。即使是在黑暗中,這兩個守護者的動作完全沒有遲疑,也不受干擾。
  「阿桂的死亡是個意外,非我所願。」曇花的聲音因為電風扇關係,聽起來像是廉價的機械音,「可是我的故事還沒有打算結束,我還要殺掉一個人。」
  背對著月光的曇花張開雙臂。
  「殺人劇,倒數開始。」

  八坪大的樓梯間儲藏室內,做出犯罪宣言的兇手與玩著偵探遊戲的少女對峙著。
  面露睥睨之情的曇花,右手持著銳利的刀具,左手握住B子掉落的手電筒。她站在窗邊的瞬間將身邊的鐵架拉倒,再將其中一塊木板用腳踢起。如此一來,站在房間相反側的另外五個人便無法看見她腰部以下的動作。
瑟縮在牆角的C子前方有B子以身體守護著,再往前方站一點的是A子,兩個人手中也都有足以傷害他人的武器。B子側著身子,用右手肘輕輕抵著C子的身體,左手握著的電擊器間斷地發出白光和撕裂聲。壓低姿態,將  銀色短錐水平地以左手架起,面對曇花的A子則是面無表情,蓄勢待發。
  桃歌退到與大門左方的鐵櫃側,抱著昏倒的晨茉,不發一語地注視著這場對峙。
  「曇花,妳已經完全墮落了。」B子用詞雖然嚴厲,卻絲毫沒有責備之意,「也許這才是妳刻意隱藏的本性吧。真的很棒,妳一定可以用這分堅強在混沌的時局中活下去。」
  「彼此彼此。」曇花愉快地笑著回答,「我們只是覺悟的先後時間有所不同罷了。」
  「那麼,在這場推理秀得到九十九分的我,應該要得到什麼獎勵呢?」
  「拿不到滿分的表現,就只是以藉口彌補漏洞的缺陷品。」
  「那麼,我想要的兩片光碟,就允許妳折碎了再還吧。」
  「零組的那片被阿桂賣給大港市內的『進高堂』,妳自己去拿。」
  「果然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囉嘍啊。」B子舔了自己乾澀的上唇,「這個情報也只有九十九分的水準喔。」
  「附贈一個情報。」曇花身體稍微退了一步,「另一片應該是夾在漫畫內沒錯。『淡水河女兒』當年是名作,本來就不會只有一本。阿桂用了小手段不讓藏光碟的那本被發現。我當晚找到了藏有光碟的這本漫畫,可是沒有機會取走內容物。等到第二天再回頭尋找時,發現書裡面的光碟已經不見了。在銷毀光碟的目標上我們是一致的,所以這後續工作就交給妳善後了,名偵探。」
  「放心,知道流向後,接下來的工作只要靠暴力就能解決了。」
  在桃歌眼裡,相互嗆聲的曇花和B子沒有針鋒相對的緊張感,反而像是敞開心胸,輕鬆交談的普通夥伴。她選擇閉上眼睛,靠著冰冷的鐵櫃,不打算親眼看到衝突的那一刻。
  「曇,曇花…」A子沈默許久後終於再次開口,「放下武器吧,我們不是警察,也沒有資格制裁妳的罪。」
  「我沒有犯下任何罪過。」
  「可是…」
  「阿桂不是我殺的,也並非因為我陷入險境,她是被自己動搖的內心害死的。而且即使說到共犯身份,我也只是被那男人威脅的受害者。這樣的我,哪裡有錯?法律只能制裁冰冷條文所記載的罪行,而我自認那些指控不應該加諸在受害的弱女子身上。」
  「是悲慘的遭遇讓妳迷失了。」
  「少囉唆,不要自以為是地說出那種虛偽的話。」
  A子萬萬沒想到,當初斥責裝模作樣警官的一番話,會反過來刺自己心頭一刀。
  「我一直和A子妳求救,可是妳回應過我的請求嗎?沒有,一次都沒有。」
  「如果,如果妳願意直接說出來的話…」

  「妳就這麼希望聽到曇花親口說自己被爸爸強暴了嗎!」

  跟著這句話同時響起的,是少女因為憤怒而用力踢開腳邊金屬管的聲音。
  清脆的碰撞聲在房間內激盪,擴散,平靜。
  「曇花明明不希望這樣的。」小小兇手的肅殺之氣在一瞬間消失,改掛上了兩串淚珠。「很痛,很怕,曇花已經沒辦法忍受了。為什麼那個男人輕易地就被放出來了,為什麼?曇花根本逃不掉啊,曇花只能被迫聽那個無聊的夢想,讓他把曇花當成廉價的玩具…」
  「然後,我才在傷痛中找到了真理。」擦乾眼角溼潤的曇花,冷漠地繼續描述一場卑微的戲碼,「我本來就應該是余曇花,我的體內流著一半卑鄙的血,我和那男人根本是相同的生物。走投無路的他,只能靠欺負更弱小的我得到滿足。被逼上絕路的我,當然只能尋找更柔弱的對象,好證明自己可以活下去。我的獵物,是一個孩子氣的小女孩,這個傢伙既幼稚又無知,她的名字就叫做…徐曇花。」
  以左手解開上衣扣子的曇花,並拉起連身內衣,讓手電筒的光線清楚地照著自己赤裸的胸部。
  紅色與紫色的新舊傷痕交織,每個交叉點上還有泛黑的燙傷與粉色的結疤缺口。
  「一開始的時候是在浴室欺負她。如此一來,即使被那個男人當作禁臠的我,也可以虛擬出專屬自己的奴隸。可惜升上高中後,徐曇花被一個礙事者救了,這個好心人跟著她一起進洗澡間,阻止了我紓解壓力的管道。」
  閉上雙眼的桃歌,感覺肩頭有無比沈重的絕望。
  她以雙手摀住耳朵,以避免聽到更多心痛的話語。
  「偽善的A子,妳是真的喜歡天真的徐曇花嗎?」
  「王子大人,曇花即使到現在,心意還是沒有改變。」
  「回答我啊!妳根本只是在敷衍她。」
  「曇花對王子大人還是抱持著憧憬的。」
  「如何?妳也要用手上那把短刀殺了我嗎?」
  「是曇花對不起王子大人,對不起。」
  接連不斷的兩種聲調,來自同一個嬌小的身體。
  忽明忽暗的個性交替,若非親眼目睹,就像是真的有兩個女孩同時站在窗邊。
  受到創傷而心死的余曇花。
  為了被傷害而誕生的徐曇花。
  兩個相反類型的少女,卻矛盾地在明暗之間交替綻放。
  「如果想要從我手中拯救她,瞄準這裡。」
  曇花面不改色地用尖銳的刀刃在自己左胸口畫出了淺紅色的十字。
  「這交叉點後就是心臟,以妳卓越的殺人技術來說,絕對不會失手吧。」
  即使刻意用手電筒對準A子的臉照過去,那雙鎖定獵物的眼依舊沒有退縮或畏懼。
  「下不了手嗎?那麼就由我來切斷妳的猶豫吧。」
  將手電筒扔過去的瞬間,曇花彎下腰讓自己的身體完全消失在掩蔽物後方,並快步地移動,刀身摩擦地板的尖銳音以及鐵管相互的碰撞聲交互隱藏了她的蹤跡。
  是左,是右,還是上?
  A子踏出第一步,身體往正前方突進。
  目標對準留在眼底的殘影。
  不分方向或是遠近,直線是最短而且最有效的路徑。
  然而,她卻發現自己的下一步無法踏出去,有一隻手從後方拉住衣角。
  一個威嚴而蒼老的低沉嗓音,瞬間壓下了一觸即發的態勢。
  「審判,即將開始。」
  C子拉住了她,以屬於自己的聲音預言未來的方向。

  八點五分零秒,七津地區發生當地史上最強的震災。
  正如三週前的預言。資料室的七人相約來到七津之星抽貓爸爸金卡當天,C子在樓梯間順口透漏出的未來,在眼前化為現在,轉瞬間狠狠地烙印在歷史上,變為過去。
  只是如今,已經有兩名少女隕落了。
  搖晃,震盪,崩壞,瓦解。
  多年以來沒有停下的電風扇葉轉眼間被落下的水泥塊砸個粉碎。
  同時,也斷了她長久以來的愛與恨。

  曇花原先站的地板整塊消失,連同頭上的磚瓦一起掉落在下方樓層。發抖地跪在方整洞穴邊的A子張大了雙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曇花那拿著刀的手彷彿在瓦礫堆中無力垂落,是在淚水渲染下唯一還見得到的肉身部份。數噸重的崩落物在搖晃結束後,從天花板上如洪水般潰洩,在轉瞬間將樓下的地板淹沒。
  七津之星CD兩棟之所以被評定為危樓,就是因為這種施工方式。
  唯一走到洞口查看的A子無力地站起身,拖著搖搖擺擺的身子走到C子面前。
  「妳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收場對吧。」
  點頭。
  「妳拉住我是為了避免我一起被壓死對吧。」
  點頭。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又響又亮,光是聽到就像打在自己臉上。
  「妳這該死的混蛋!」失控的A子以居高臨下之勢將低頭不語的C子惡狠狠地推到牆角,「既然都知道她會發生意外,為什麼不先說出來!妳先說出來她就可以不用枉死了啊。她是曇花,是我們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了,為什麼妳還可以默默地目送她丟掉性命。」
  A子伸出右手,穿過C子厚重的瀏海,直接掐住隱藏在後的那張臉,並且用力地往牆壁壓住。
  「妳這樣還配被稱作全能全知的神嗎?連一個小女孩都救不了,算什麼救世主的化身?妳只是沾沾自喜地看著她墮入地獄吧!妳的預言能力又在此獲得驗證,對不對。」
  一股冰涼的感覺在盛怒的A子腹部傳開,電擊器已經直接抵在她的腹部。
  「放開她。」B子將頭撇開,輕聲地說,「放開C子。」
  「曇花因為她的漠不關心而死了。」
  「曇花是被妳的漠不關心害死的,想清楚一點。」B子回答埋滿了針,「妳只是把自己的愧疚感發洩在C子身上,因為妳害怕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
  A子雖然沒有放開右手,卻被滑潤的淚水沾濕了掌心。
「妳難道也必須靠欺負比自己弱小的女孩子來發洩滿溢的慾望嗎?這已經不是病了,這是妳不敢面對的本性。」
  妳害怕自己。
  妳害怕同樣被男人傷害過的自己。
  所以妳對投懷送抱的女孩子抱持著殘虐而扭曲的慾望。
  因為只要變成加害者,自己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了。
  「這就是妳。妳和墜入深淵的曇花一模一樣,所以兩個人彼此深深吸引。」
  所以,妳拒絕了全世界的男男女女,妳選擇了我。
  即使妳是猶大,命中注定要因這慾望殺害全知的C子,以成全神的完整性。
  即使我是馬提亞,是為了在這之後制裁並取代妳而存在的第十三位門徒。
  即使我們三個總有一天會面臨永遠的別離。
  她將在讚頌中回到天上,妳要墮入地獄,而我,只能孤單一人地被遺忘。
  但是在那之前,我會抱著偏執的愛,保護著妳不受到污染。
  「妳我都是如同塵埃般的邊緣人,連自己的內心都裝不進孱弱的軀殼內。如果對於每個身邊的人都依依不捨,抱持著永恆的感情,那要怎麼活下去,面對未來的日子呢?」
  A子鬆開了手,原地坐了下來,頹廢地像是個等待受刑的死囚。
  抱著她的B子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用臉頰交換彼此冰冷的體溫。
  最後跪下來的是C子,一張一合的嘴唇似乎是要說「對不起」,然而房間內卻只有無情的風聲呼嘯而過。
  「是我不好。」A子看著天花板許久,才幽幽地說,「謝謝妳。」
  「要道歉或是大哭一場都還嫌太早。」B子撥了撥自己的長髮,並扶起C子,「七津之星的幻影還在遊蕩。」
  規律的金屬敲擊聲在門外的樓梯間迴響著,由遠而近,搭配著紊亂的沈重腳步聲由底下樓層往上傳來。
  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拖著一根凹凸不平的鐵棒站在門口,帶著酒氣發出咆哮。
  「這是我的王國,妳們這群侵入者是打算造反嗎?」
  男子語畢,便將身邊的看板砸破,繼續叫囂。
  「曇花呢?快把她交出來!不然我就宣判妳們全部都死刑,死刑!」
  「你就是…傷害曇花的人嗎?」
  「高個子,說話放客氣一點,我可是國王啊,這大樓都是我的疆土,曇花也是我的東西。東西壞掉了就要修理,這天經地義。」
  「很可惜,你不是國王,我才是七津之星的主人。」
  「哈,笑死人了。女人,妳以為自己是誰?王子嗎?」
  「我是王子。」A子撐著膝蓋,緩緩站起,「同時,也是浪達集團的新獅子。」
  我的名字是—
  和這句話同時消失的,是偽國王的意識。
  裝腔作勢的反叛家臣在王子的一擊之下昏死過去。
  這樣的勝利是孤單的,沒有讚頌的號角聲相隨,只有遠方低沉的鳴笛響音如同奏起哀樂般,一陣又一陣傳遍七津之星C棟。

  「手銬啊手銬。我就丟在這裡了。」
  B子故意踢了腳邊的壯漢幾下,才安心地捉起提袋要走。
  「等一下,妳們不幫曇花報仇嗎?」
  被留在原地的是桃歌,她身邊還躺著昏迷的晨茉。
  「我們沒有權利制裁他,所以交給妳處理了。刀子和手銬都隨妳用。要放走,銬起來找警察報案,或是現在親手宰掉,甚至是推下樓偽裝成地震受難者,都是妳的自由了。」
  「不會吧?」桃歌連忙將壯漢銬在樓梯間,「怎麼會把工作丟給我?」
  「待會我們還要拜訪另一個重要的地方,所以說,一切就都麻煩妳善後了。」走下樓梯的B子忽然停下腳步,笑咪咪地回過頭提醒,「今晚的事情當然不可以說出去,小靜醒來後和她一起去學『選擇性失憶症』,知道嗎?」
  三人的身影都在樓梯轉角處消失後,桃歌看著地上一整包的刀械和藥劑,無奈地嘆了口氣。選擇性失憶症?這個名詞是自己出生前流行的古老玩意兒了。
  「真是給我找麻煩啊,這三個人…」
  窗外的月亮像是回應她憂鬱的心情般,躲入了漆黑的烏雲後。
  驚心動魄的夜終於過去,白晝再次降臨。
  翻開隔天的報紙,放在頭版的是地震報導。
  倒塌的房舍、救援進度、官員的慰問…諸如此類的內容佔據大部分篇幅。
  完全看不到有關曇花的報導。
  也沒有人注意到某位失志的余姓建築師下落。
  真要找出僅次於地震新聞的新聞報導,大概只能在社會新聞版面看到吧。
  大港市內新竄起的「進高堂」成員在聚集地被全數殺害。
  屍體和室內所有證據都被放火燒成灰燼。
  只有一位高大的平頭男在浴室內遇害所以屍體未遭火劫。
  這具屍體從胸口到背後肩頰骨有一道螺旋狀的舊傷口癒合,是最大的特徵。
  根據法醫表示,正常人要維持身體被穿個洞的狀態活下去是不可能的。
  人們對於地痞流氓們的死絲毫不感同情,卻對新的都市傳說充滿興趣。


    (全文...)     

少女ABC事件簿 第六章


  桂香的死訊在星期三中午時傳到班上來。
  並非因為這裡是她就讀的班級,而是獲得警方通知的七津之星經理認出了那張臉,親自趕到學校來向A子報告。
  「我知道了,下午我會請假過去一趟。」
  「請放心,屬下什麼都沒有和警察講,包含昨天晚上拿走鑰匙的事情。」
  「你趕快走吧,這裡是女校,男賓止步。」
  目送家臣的背影消失在山壁邊後,A子轉過頭來,不知道怎麼面對眼前的四個人。
  也許是稍微聽到了些隻字片語,桂香的遇害已經成定局。
  悲傷的氣氛就像是在每個人的頭上凝聚,糾結,再沈重地壓得大家喘不過氣來。
  「阿桂果然出事了,對吧。」
  桃歌替開不了口的A子宣佈壞消息。
  這句話打破了原本凝重又僵固的沈默,讓積蓄在眼眶內的洪水潰堤。晨茉像是整個人要昏過去般地跌坐在椅子上,曇花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桃歌咬著下唇轉過身去不願意讓人見到現在的表情。
  C子搖了搖頭,坐在桌邊,雙手放在膝蓋上。
  如果B子今天沒有蹺課,她也許會被這種氣氛感染吧。
  這裡五位,再加上一個不在場的,桂香在這個學校真正的朋友就只有這些。其他的同學或是老師不是對她冷漠以對,就是汲汲營營於和更了不起的人往來。即使早上點名時曇花一直強調桂香失蹤了,整間教室裡願意擔憂她安危的,也就只有少數的這五個人。
  桂香真的屬於這個班級或學校嗎?又或者只是存在於寢室與資料室這兩個地方?
  在這一刻,曾經嚮往著最孤單生活方式,拒絕與他人更進一步的A子,感受到了無比的悲哀。

  「我還在睡覺喔,所以如果有什麼壞消息別講出來,我聽不到。」
  一推開房門,左邊上鋪立刻傳來一陣沙啞的聲音。
  「B子,我需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所以C子拜託妳照顧一下。」
  「我今天不打算下床了,所以…」
  「阿桂同學死了。」
  一張驚訝的臉從上舖探了出來,旋即又變成哀傷與憤怒交雜的表情。
  「不是和妳說別講出來嗎?我不想聽到這種事情,我不想聽。」帶有一點歇斯底里的B子用力地搖頭,長而捲的頭髮在她裸露的香肩上來回拂掃著,「我才不想管那女人怎樣,我和她關係又沒有那麼好,我只是把她當普通的,普通的…」
  「朋友」兩個字哽在喉頭,無法說出口。
  B子心中有無限的悔恨感。
  「如果昨天晚上優先選擇去七津之星,而且堅持闖進C棟的話,阿桂同學也許不會死吧。因為在那時候她其實還活著。」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上錯誤的分歧呢?B子咬著棉被,在腦海內問著自己。
  因為懷疑她偷走了「商品目錄」嗎?
  因為她不動聲色,偷偷地吻了A子嗎?
  因為身為外人的她想要踏進三個人私底下親密而封閉的世界嗎?
  因為累積了這些負面情緒,所以才會故意挑起選邊站的投票遊戲嗎?
  因為不希望她得救,所以壓抑了自己的憂慮,而掛上冷漠的假面具。
  因為…
  「她是被我害死的…」
  為什麼會忽然這麼恨她?
  「雖然表面上我很開朗活潑,要拉著妳們兩個多和別人接觸…」
  變成朋友,和變成更親密的朋友,是不一樣的。
  「因為害怕她會佔據妳身邊的位置,所以我討厭她,可是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當嫉妒之火熄滅後,少女才發現自己的內心有多麼冰冷。
  C子脫了室內拖鞋,爬上木質階梯,輕柔地拍著B子的背,同時指著門口,暗示A子把自己留在這裡就可以。
  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讓B子這麼傷心與自責,這時候的A子還無法理解。
  踏出宿舍的A子看著天空滿佈的烏雲,表情怎樣也開朗不起來。

  早上九點整。
  接到報案電話的警察局立刻起了一陣騷動。不單純是因為電話那頭暗示了一個生命的隕落,同時也告知了被害者的身份和所在位置。
  無論「聖希學生」或是「七津之星」,都是叫人頭痛的問題。
  「電話那頭雖然說要我們去看看,不過既然是聖希學生又傳到這裡…」老練的警官點燃了廉價的香菸,夾在手上而不放到嘴邊,任憑白煙裊裊在房間內瀰漫開來,「大概已經變成屍體了吧。這種案子很多年沒有發生過了,怎麼最近又有不安分的傢伙冒出來。」
  做最低限度的採證,聯絡家屬,讓記者知難而退,最後再把整理起來的專案資料丟到儲藏室裡,有關於聖希學生身亡的處置方式大致就是如此。
  「不要怪國家公權力無情,妳們自己會有一套處理機制的。」
  到了現場,他也對著躺臥在血泊中的桂香如此喃喃自語。
  「所以,妳可以安息了。如果妳背後的勢力夠大的話。」
  桂香身上留有兩種刀子劃過的痕跡。
  腹部接近肚臍左邊有一道比較淺的刺入性傷口。
  其他包含胸口,脖子,手腕,大腿,都有另一種較深而且寬的傷痕。
  致命的原因目判是失血過多,死亡時間大約是半夜十二點到四點。
  從切口推測,除了腹部那一個傷口可能是用銳利的短刀刺入外,其他部份應該是用較大型而且刀刃略鈍的兇器恣意砍殺的。
  比起兩種兇器的問題,更麻煩的是屍體的狀態。
  桂香的的制服胸襟被扯開,左邊袖子被撕破,上衣有幾處被刀切割開,裙子鬆脫,內衣被翻起,內褲退到膝蓋邊,鞋子雖然還穿著,但襪子有一隻被拉到底。從血跡散開的狀況來看,兇手是先撕破制服的腹部區域,刺了一刀後,再對躺著的桂香報復性地亂切,之後又繼續或切或撕地弄破這件穿在身上的制服。
  「可憐的孩子,妳是遇上了變態嗎?」
  警官退到房間外,再次點起了菸,依然不抽,只讓尼古丁的味道刺激著自己的大腦。
  他的腦海裡模擬了整個事件發生的狀況。
  這個女孩子被帶到廢棄大樓後,應該先被注射了麻藥以防抵抗吧。
  兇手將她綁好後,弄醒,並且先戲謔式的輕輕刺入一刀,等著看她的反應。
  也許是藥性未退,也許是忍住了,這女孩沒有哭。
  兇手一氣之下,開始揮刀亂砍,並且作勢要侵犯她。
  受不了這樣的折騰,這個女孩子一命嗚呼,所以兇手…
  「可是為什麼會少了一個環節呢?」警官對著白色煙霧發問,「這個女孩子完全沒有被性侵的跡象。我不懂,都做到這樣子了,居然純潔地什麼都沒發生。」
  只要是男人就會受不了年輕女孩肉體的誘惑,這是警官多年辦案的心得。
  這個擺明了就是要凌虐後強暴的場面,結果卻僅只於此。
  他再次回到房內,心中唸好佛號後掀起蓋在桂香屍體上的白布。
  「不可能,不可能只到這樣就結束的。」
  這個女孩子真的很有魅力,特別是散落的長髮更叫男人難以忍受。
  「要是她在我面前躺著,我會怎麼做…」
  他先是將褲子往上拉了幾下,接著再拿起菸頭在空中揮舞,反覆地重複著這兩種動作。
「真可笑,這個案子很快就要搓掉了,我居然還在認真思考。」
  就算是因為失手殺了她吧,那麼上面的那個痕跡又是怎麼一回事。
  現場最讓人感覺匪夷所思的,並不是地上的屍體,而是天花板上的那片血跡。
  一片暗紅色的污漬積在在屍體的正上方,有幾滴掉落的部份直接打在桂香變得蒼白的臉頰上,看起來就像是在暗示—
  「從不存在的四樓摔下嗎?這又是什麼無稽之談。」
  桂香混濁的眼珠直直地對著天花板,彷彿想要看穿那片血跡後的秘密。
  「就算這裡是三樓,再加上那個穿西裝的經理提醒說四樓有怪談,這也未免…」
  刻意製造這種效果到底有什麼意義?
  警官看著一旁被鐵鍊纏住的鋁梯,在筆記本上畫下了兩個梯子上看到的血印,再比對桂香腳上同樣變得破爛的鞋子,確定這是死者曾經攀爬過的梯子。聖希的制服包含鞋子,這個鞋底形狀和鋁梯上兩個小小的血印是吻合的。
  較低的血印在離地三十公分的階段,另一個則是在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高度。
  「死者的身高目視約一百四十公分,踩到這裡就可以摸到天花板。」
  桂香的右手沾染了大量的血,應該就是用手將自己的血抹在天花板的。
  是瀕死的人爬上梯子,製造自己從上方落下的暗示嗎?這個可能性從沾到傷口血跡的破爛制服可以看得出來。出血處先有部份凝結,之後又有往身體下方流動的痕跡,梯子的
下方也的確看得到一小攤的血水。但是從血液的凝結狀況,卻可能是在死後才爬上梯子並且製造天花板的血漬。
  「真是遺憾,要是能夠讓我放手調查的話…」
  他再次離開案發現場,來到走廊上,點起另外一隻菸。
  樓梯方向傳來了沈重的腳步聲,同樣穿著聖希制服的女孩往這裡走過來。
  「辦案中,閒雜人等請不要接近,退到封鎖線外。」
  女孩低著頭不發一語。
  「是妳的同學嗎?」
  「是同學沒錯。」
  「再難過也無濟於事,在天上的她也不希望妳流淚。」
  「不要自以為是地說出那種虛偽的話。」
  警官乾笑了兩聲,把手中的菸頭湊到眼前少女的鼻尖。
  「我才不管妳是聖希的學生還是她的同學,這裡是大人的舞台,知道了就快回去。」
  少女依然低著頭,任憑白色的煙霧從臉上滑過。
  「我說,不要自以為是地說出虛偽的話,聽不懂嗎?」
  「妳這個囂張的小姑娘!」警官狠狠地扔了菸蒂,揪住眼前少女制服上的蝴蝶結,「這裡是我作主,由不得妳來放肆。看來該是給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好好上一堂寫實的社會課。」
  話才剛說完,警官發現手腕處有種冰冷的感覺,慌張地將捉著的制服放開,低頭再看,是一把閃耀著冷豔光輝的短錐。
  「現在是上寫實社會課的時候了。」A子抬起頭來,直盯著面前這位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說話聲音平順,但字字清晰,句句帶刃,銳利度更勝左手握著的武器。
  「浪達財團要接手這個案子,驗完後所有的資料都傳過來。」
  警官連忙退了一步,扯開嗓子。
  「開什麼玩笑!妳,妳以為自己是誰?我才不會相信…」
  警官原本還想用音量扭轉態勢,內心僅有的一點不服輸卻在四目交會的瞬間瓦解。
  那是猛獸的眼神,而且還是高傲地睥睨獵物的狩獵氣勢。
  信心可以產生力量,反過來說,當力量被吞食殆盡時,信心也就隨之瓦解。
  冰冷的刀刃抵在自己咽喉上時,勇氣的存在感永遠比不上求生本能。
  「三天內最速件送來。」
  A子丟下這句話後轉身下樓,對於桂香的葬身之地連一眼都沒有看的打算。等她離開後,另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性才安靜地走過來。
  「警察大人,感謝你讓我看了場精彩的好戲。」
  發現自己接過名片和高級香菸的手指依然輕微地顫抖著,這讓警官額頭上的汗珠結得更多更密。過去三十六年的經歷的大風大浪和剛才的體驗比起來就像是…
  「就像是這陣白煙一樣飄渺虛無,不值得一提嗎?警察大人。」
  對,你說得對。我完全甘拜下風。
  「剛才那個女孩到底是誰?」
  「還看不出來嗎?」回以不懷好意的笑容後,經理用手指比了自己胸前的名牌,「那是獅子啊,是浪達的新獅子,很快地就會吞食掉沒有牙和爪的老獅子,成為新的王者。」
  警官大口地吸著手上的香菸,以加速讓自己的腦筋麻痺下來。
  白色的煙霧在走廊上瀰漫,久久不散。

  「從這些資料裡面看出什麼了嗎?大偵探。」
  週五放學後,已經蹺課三天的B子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把警方送上來的資料丟回給換下制服的A子,並且在重點處劃上各種記號。這段期間她幾乎沒有離開過房間,總是穿著內衣披著薄棉被窩在電腦前收集資料,連食物和送洗的衣物都是另外兩位室友代為協助的。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別問我啦。然後也別叫我大偵探。」
  坐在自己床上的A子,整理著一張張從上方扔下來的照片與文件。
  「不夠啊不夠,這份趕工出來的報告根本看不出什麼。」
  「能夠這麼快驗屍,並且將資料整理出來已經不錯了吧。」
  整個案子很低調地處理完畢了。桂香的遺體在母親的允許下,當天晚上就進行解剖而後火化。與沖沖趕來七津的桂香母親在大樓擦身而過的A子,對於這個女人一點好感都沒有,無論是從過於冷淡的應對或是急著處理遺骸後趕回去的態度,都讓人覺得這不配被稱為一個母親。
  「大偵探,應該還有什麼資料押在警方手上吧,拜託妳再去吼一次吧。」
  「才不要。」A子從床上站起來,攀在上鋪床板邊緣,「禮拜三下午那次去威脅警察的時候我兩腿在抖耶,嚇都嚇死了。不行了啦,這種事情我做不來第二次,絕對沒辦法的。」
  「怎麼會呢。妳啊,可是新的獅子呢,是浪達財團的新領導人。」
  「別挖苦我了,拜託。」
  「還是即將帶領偉大國度的王子。」
  「那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只想當普通女生而已啊。」
  「以後妳變成國王的話,我願意委屈一點當妳的皇后喔。」
  「才不要。」
  「奇怪了,我有哪裡不好啊。無論外型身材或是頭腦,甚至於身手都是一流的。」
  「個性不好…」
  「耶?」B子往後躺下,倒過來看著床邊的A子並且用雙手環抱著這位室友的頸子,「原來我只有這個缺點而已了啊,那變乖一點的話妳會接受我,對吧。」
  「不要套我的話。」A子皺著眉頭撥開肩膀上的那雙手,「我不會變成什麼國王,而且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其實是…」
  「悲傷的話題到此為止。」B子伸出食指輕碰了A子的唇,「在妳轉變心意前,我會繼續等下去的。那一天到來前,我們的關係就維持現在這樣就好︰我需要妳,而妳也需要我。」
  一但提到這方面的事情,A子就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愧疚感沉沉地壓在肩頭上。
  「妳不當王子或國王我不在意,可是現在乖乖的扮演大偵探這角色吧。」
  翻身坐起的B子牽起了A子的手。
  「我想調查阿桂遇害事件背後的真相,所以需要妳和C子的協助。」
  收起輕挑的笑容,一臉嚴肅地說出這句話的B子,眼神中多了分罕見的堅毅。
  「不行啦,這件事情應該會有人去處理的,我們的身份只是普通的學生,所以…」
  「妳是想說『辦不到』嗎?」居高臨下的B子睥睨著眼前唯唯諾諾的好友,「什麼都沒有做當然辦不到,因為妳還活在過去的陰影裡,所以才會用這種無聊的理由拒絕前進。妳欺騙自己『只是個普通女生』,可是實際上,我不相信會被讚美為『浪達的王子』的人,是個無能的膽小鬼。」
  鏗鏘有力的話語一句一句地刺進A子的心坎裡。
  「聽好,這是聖希偵探團要插手的事情,我們三個人要一起介入,知道嗎?」
  不知道何時,C子也站在床邊,抬起頭看著另外兩人。
  「阿桂是被我害死的,所以我想要找出兇手,如此而已。」
  跟著爬上床的C子,也伸出手,放在A子與B子交疊的掌上。
  「拜託妳們兩位,請助我一臂之力。」
  從這一刻起,調查桂香遇害事件的重責大任,就落在這三人身上。
  然而,真相依然還在聳立的高牆之後,被謎團重重地包圍。
  三個人一起坐在A子的床上,把各種資料攤開,詳細比對。
  「大偵探,先說說妳的意見吧。」
  「我覺得啊,其實犯人應該和我們七個在資料室服務的人有所關聯。」
  「原因呢?」
  拿出鉛筆在照片上畫出輪廓的A子繼續說下去︰「阿桂同學遇害現場最可疑的果然還是這個刻意製作出來的天花板血跡吧。如果說是要暗示從不存在的四樓掉下來的話,那就更詭異了。那一天晚上去拿鑰匙的時候,為了取信於人,桃歌隨口捏造了個鬧鬼的傳言,而我隨後說出地點在四樓,也就是說包含遇害的阿桂同學在內,只有我們去尋找的六人和經理知道這個『怪談』。如果兇手刻意利用屍體去營造出『從不存在的四樓落下』的場景,那麼代表至少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輾轉把訊息洩漏出去了。」
  「乍聽之下有點道理啦。」
  「而且,要製造出這種氣氛,可以趁著阿桂同學還活著的時候,先將她的血抹在天花板,再把她從樓梯上丟下去摔死,這也比亂刀砍死更具有暗示性。兇手之所以在阿桂同學死後才利用屍體,我想應該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不要一直在這點上打轉啦,我想聽到底下手殺她的人是誰。」
  「因為我覺得這裡最可疑啊。」A子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下來觀察B子的反應,「到底為什麼會有人利用屍體做這種事情,我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
  A子將另一張照片拿起,也用鉛筆描出畫面中的可疑點。
  「這個是現場的梯子,有兩個階梯上留下了可疑的血跡,經過警方比對後,確定是她腳上這雙舊鞋的印子。兇手大概是為了營造出屍體會走動的錯覺,但是故佈疑陣的結果反而會讓整個事件…」
  「講重點啦。」B子打斷了長篇大論的推測,「我只想知道是誰殺了她。」
  「現在還不知道,畢竟只有這些現場調查的結果是不夠的。」
  「這樣啊…」
  難掩失望表情的B子歪著頭,仔細比對這兩張照片,無奈地說︰「對了,根據我的消息來源,因為阿桂只是沒有什麼價值和背景的新生,學校那邊似乎也對她的死興致缺缺,也許不會有善後專家介入,所以只能靠我們三個了。」
  「妳該不會是要回到現場尋找線索吧。」
  「當然啊當然。」B子把雙手放在A子肩膀上,「大偵探,妳不會放任兩個柔弱的女孩子在廢墟裡面遇到危險吧。」
  同時,連C子都跟著把兩隻手一起疊了上去。
  「不會吧,妳們兩個都要去嗎?」
  「明後天放假,這不正是最好的時機嗎?」
  「我願意留下來保護C子。」
  這個回答被C子以圖鑑敲頭之刑否決掉了。
  「妳就死心地和我們一起來吧。至少阿桂生前對妳也是充滿期待,拿出一點男子漢的氣魄吧。」
  「我是女生耶。」
  「說出這種退縮的話會被全校為數四萬五千的王子迷唾棄的。」
  「學校沒有那麼多人吧。」
  這個晚上的養精蓄銳以及緩和心情,是為了接下來兩天的行程做準備。

  「所以我真的也要去嗎?」
  「當然啊當然,大偵探。」
  一看到那張滿盈的笑臉,A子就知道再抵抗也沒有用了,更何況連C子都已經換好外出用的便服,手中還捧著一本「偵探技巧大全」。平常總是消極地跟在兩人身後的她今天反常地表現出罕見的積極。
  第一站不是七津之星,而是黑桃之館二一五室,也就是桂香,曇花,桃歌,與晨茉四人的寢室。由於是毫無事先告知的拜訪,直接開門闖入的B子大方地打招呼時,房裡的另外三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訝。晨茉跌跌撞撞地從上舖爬下來,慌張地尋找咖啡杯和沖泡器具。桃歌一臉錯愕,手中捉著的梳子在一瞬間丟出,差點就打中這群不請自來的訪客。原本坐在自己床邊面如死灰,任憑桃歌梳理著自己雜亂髮絲的曇花,更是張大了雙眼,不知所措。
  「王,王子大人,王子大人來了。啊,曇花怎麼看起來這麼邋遢,怎,怎麼辦…應,應該要先端茶。不,不是,要先和王子大人道早安。不對不對,要先穿衣服,糟糕了,小孩子的連身內衣和小熊內褲不能見人,要,要趕快換上制服,制服也不對,要穿禮服,要穿正式的結婚禮服,曇花沒有這種衣服啦,糟糕了…」
  即使浴室的關上了,抱著一堆衣物衝進去的曇花,一長串陷入混亂的自言自語還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感受到房內的另外四個人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緣故,A子尷尬地低下了頭,想要悄悄地退到門外,卻被一把拉住。
  「嘿嘿,親愛的王子妳來迎娶我們家可愛的小曇花嗎?那得先過我這關才行。」
  「我家的王子大人可不會輸桃歌妳這頑固老爸的。」
  A子不知所措,才剛要開口,就立刻有隻手指抵著自己的嘴唇。
  雖然從門外聽起來像是喧鬧的拌嘴,可是房間裡的氣氛實際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快樂。桃歌維持高亢的聲調調侃著客人,手中快速寫著的文字卻讓人閱讀起來就感到沈重。
  —妳們怎麼忽然闖進來。
  「忽然想來拜訪啊。」B子也快速地寫下回答,和嘴裡說的話完全是兩回事。
  —都不會來個電話啊,好歹通知我一下,這是禮貌吧。
  「兩分鐘前妳們那台電話不是有響個一聲就掛掉嗎?我打的。」
  —妳這個豬頭,哪有人像這樣硬闖的。
  「我要更正,我這是漂亮的兩個螺旋電鑽頭,不是豬頭。」
  『兩位不要再鬥嘴了,還有為什麼妳們可以說話和寫字完全不同內容啊?』這個補上意見的是A子,現在的她無法確定到底桃歌和B子的筆談和言詞交鋒到底那一邊才是真心話,只能一臉困惑地加入紙上交談。
  —到外面去談,我不想讓曇花聽到太多負面的事情。
  「也可以,親愛的王子拜託妳留下來哄曇花,我和她出去一下。」
  『我該做什麼比較好,如果曇花真的穿結婚禮服出來該怎麼辦?妳們不要走啊。』
  比起孤單地繼續寫著字,卻沒有人要看的A子,房間角落安靜地對坐的晨茉與C子則是表現了置身事外的悠哉,一人飲乾杯中的咖啡,另一人隨即再注滿,雙方動作規律而協調,搭配上窗外灑落的陽光,看起來像是一幅祥和的風情畫。
  跟在B子身後來到走廊的桃歌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彎下腰,深深地鞠躬。這個動作讓原本還沉浸在鬥嘴氣氛的B子嚇了一跳,手足無措。
  「老實說,真的很感謝妳們過來這趟,否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桃歌的說話聲雖然還是維持一貫地清澈圓潤,腔調卻帶了幾分低啞。
  「曇花這幾天的狀況非常的糟糕,整天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不相信阿桂已經死掉的事實。不管我怎麼鼓勵她,捉弄她,甚至是欺負她,都沒有反應,就像個空有體溫的娃娃一樣,不笑不哭不鬧,眼神呆滯,一回到房間裡就呆坐在床邊,反覆地說著腦海裡面的那套劇本,說對方綁錯人了,阿桂很快就會被放回來很快就會被放回來…」桃歌說到這裡,用力地對牆壁揮了一拳,「那個笨蛋曇花,這又不是童話故事,分清楚幻想和現實啊。」
憤怒,夾雜著幾許悲哀與無奈,在B子印象中,桃歌不曾有如此複雜的表情。
「或許吧,就是因為分不清楚真與假,所以才會永遠像個孩子般地保有天真,而我說不定也是被這種特質所吸引,因此會特別想照顧她吧。」
  說出這些話的桃歌,像是放鬆心情般,靠著牆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不過咧,果然她還是個小孩子,一看到心愛的王子來訪,就慌張地從憂鬱中跳出來,變回原本那個有點笨拙的樣子,說真的那瞬間我很高興,卻也很難過。一方面是因為這孩子終於露出平常的表情了,但另一方面來說,也就是代表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夠重吧。」
  「雖然我沒什麼立場多說什麼啦,可是這樣的發展也不錯啊。就像是白馬王子吻了灰姑娘,然後…」
  「喂喂,白馬王子吻的是白雪公主吧。灰姑娘是那個掉玻璃鞋的。」
  「一樣啦一樣,反正意思差不多啦,妳們家的曇花能醒過來有啥好抱怨的啊。」
  「妳們家的王子借我幾天如何?」
  「免談。」
  「一個小時一百五。」
  「三百。」
  如果A子這時候在一旁聽到這種廉價的叫賣方式,揪著的眉頭應該會更加深鎖吧。
  坐在房間內,滿臉尷尬地被曇花攬著的她沒有聽到這段出價紀錄,卻已經面露不安的情緒。也許是第一次來訪對曇花的衝擊實在太大,剛進門時看到的頹廢小女孩經過梳洗後已經換上露肩小禮服,原本只用兩個可愛髮夾整理的狼剪亂髮如今梳得整整齊齊,而且還綁了個俏皮的短馬尾。只是因為全身上下都沒有擦乾的關係,看起來完全沒有高雅或是美麗的模樣,成熟的裝扮反而產生了孩子氣的反差。平常洗完澡後捉浴巾追著自己的桃歌不在身邊,曇花不擅長打理自己的毛病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王子大人,承蒙您不遠千里迢迢來此造訪,讓陋室蓬蓽生輝,曇花感鳴五內,所以,所以那個…」曇花想在腦海裡挖出更多謙遜的用語,卻更顯慌張,「所以今天王子大人請四處參訪,曇花,曇花有失遠迎,然後,然後要說什麼…」
  「不要這麼緊張啦,我們只是來拜訪一下而已。」A子謹記出門前被託付的任務,「所以可以放開我,讓我四處看看嗎?」
  「真,真是失禮了。」
  滿臉通紅的曇花連忙往後退,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床舖邊。
  「哈哈哈,曇花真的很笨拙耶。居然就這樣摔到阿桂的床上…」話才剛說到一半,她的臉上閃過一抹陰影,於是低著頭,兩手夾在膝蓋間,原本朝氣蓬勃的氣勢一下子就洩了,「嗯,明明是阿桂的床上,卻什麼都沒有了呢。」
  桂香的行李在前一天由桃歌收拾好,交付給宿舍長寄回家。
  「如果曇花和以前一樣,跳上這張床亂踩一通,阿桂會回來開罵嗎?」
  面對喪氣的曇花,A子張開雙臂,將她納入胸懷。
  兩人的身體緊緊擁抱。
  無視於晨茉驚訝的表情。
  無視於C子歪著頭的動作。
  無視於桃歌滿意的笑容,以及…
  B子幾乎藏不住的怒火。
  「可惡的小小偷…」
  這句話在她的笑顏底下,不斷迴響著。

  由於晚來了一天,幾乎所有桂香的衣物都被打包送回去了。因此表明立場後的聖希偵探團三個人只能就殘存的少數雜物來挖掘線索。
  首先注意到桌上那本「淡水河女兒」的是B子。這本從出租店「雙星坊」借出來的漫畫已經過期了,連同桌上其他幾本散落的舊漫畫一起算應該要罰上不少錢。
意外的是,另外這幾本沒有歸還的漫畫書,都是桂香生前借出來的。A子雖然也將這些作品跟著快速翻過,卻看不出有什麼詭異之處。以一併歸還這個理由,B子將整疊漫畫粗魯地塞進背包內。
  詳細詢問了三個人從當天晚上開始後的行動,大概也只能做出桃歌,曇花,與晨茉這段期間幾乎形影不離的結論。晨茉情緒不安,好幾次大量地沖泡咖啡再一口氣倒掉。曇花陷入自言自語的錯亂,還經常詛咒帶走桂香的歹徒趕快去自殺算了。桃歌則是希望讓曇花走出陰霾,卻因為情況不樂觀,有好幾次絕望地鑽回上舖床位,滿腹悶氣地入睡,連陪伴曇花上洗手間的工作都草率地丟給身為訪客的C子。
  雖然並非時沒有問到可疑之處,不過如流水帳般的紀錄實在派不上用場。
  終於,A子注意到有一個人反應有點古怪。
  「C子,請問妳為什麼一直盯著那個東西呢。」
  以媲美印刷機速度抄寫下問話內容的C子,從頭到尾視線都對準著同一個位置。
  「抱枕啊抱枕,曇花,妳現在抱著的那個抱枕,給我。」
  一看到B子伸手要拿,曇花連忙後退幾步縮到牆角去,用力地搖頭。
  「好吧,親愛的王子,拜託妳上場了。」
  A子表情錯愕,卻立刻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含意。
  「曇花啊,那個抱枕可以送給我嗎?」
  「王子大人的話,可以喔。」
  才剛接過抱枕,B子立刻從A子手中將抱枕搶過來,並且在曇花慘叫的瞬間,把印有貓家族的圖案切開。要不是A子撲過去抱著曇花,一組裝滿難喝咖啡的杯子可能就直接飛過去了。
  「竊聽器。原來如此。」
  沒有C子的提示,這個埋在棉花中的迷你竊聽器根本不會被發現。
  「這個抱枕是誰送的?」
  猶豫了一會兒後,晨茉半舉起右手。那是剛入學時送給室友的見面禮。
  「好,這個東西有離開過大家的視線嗎?」
  「沒有吧,小曇花很喜歡這個的,只要在房間裡她就一定要抱著。」
  「那麼,有拿去洗過嗎?」
  「我好像上個月私自將他扔進洗衣機,被曇花臭罵一頓。」
  桃歌說出口後,又連忙揮手,表示竊聽器和自己無關。
  「這個竊聽器沒有防水,所以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段期間內,有人安裝了竊聽器,而這房間裡的對話恐怕都外流了。
  沒有人敢在這時把話說得如此明白。

  午飯過後,聖希偵探團三人組拜訪了負責七津之星的經理,沒有什麼稱得上收穫的新情報。少女們選擇在咖啡廳內稍微休息一會。窗外的海景雖然很壯麗,但是對於C子來說這種景色一點都不有趣,於是她選擇遊客不青睞的無窗隔間坐了下來,這種與其他客人保持距離的空間也讓另外兩人有了私密的對話機會。
  要用「陰晴不定」這四個字來形容身邊的人,A子一定會直覺想到現在坐在身邊的這位室友。同樣都是嘴角上揚的微笑,一早出門時還有如陽光般燦爛的溫暖,現在卻轉變成陰冷的寒意。即使有意外的收穫,可是兩人間的話題並不在桂香遇害事件的調查上,反而越談越掉進死胡同。
  「很好啊很好,親愛的王子果然是魅力不同凡響,一個不注意就拐走可愛小妹妹了。」
  「為什麼我只是安慰她一下妳就又發作了呢。」
  「才沒有。」B子停下腳步,雙手插腰抗議著,「我是寬宏大量的人,才不會在意美麗的友情要開出怎樣的花朵。曇花很棒啊,個性雖然有點幼稚,可是再怎麼說都比我這種連生氣的時候都假假地笑的洋娃娃好多了。反正比起脾氣頑劣的貓,妳一定更喜歡搖著尾巴撒嬌的小狗吧。」
  「事實上我兩種都很喜歡啦。」
  「老實說,」忽然拉著自己衣角的那隻手讓A子心中抖了一下,「要誠實地告訴我,妳是不是曇花興起了比朋友再好一些的情感?」
  面對這個突然命中核心的質問,A子只能死命地搖頭。
  「曇花是目前對妳示好的女孩子裡,最沒有『女人』感覺的一個。連我在旁邊看了都認為她真的很可愛,要是我可以生育的話,這種孩子是滿分的首選喔。」
  提到「生育」兩個字時,B子的語氣不自然地減緩許多。
  「可是妳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害她嗎?妳真的可以一直把她當成沒有性別的小孩看待嗎?妳相信她永遠都會像現在一樣,沒有女孩子的風韻嗎?」
  如果有一天,曇花變成了少女。
  如果那一天,曇花親近自己。
  如果這一天,曇花柔弱頸子就在自己手邊。
  對於弱小生命抱持著殘虐態度異常慾望的那股衝動就會浮現,輕易地折斷眼前的花梗。
  「妳不是個變態!絕對不是!妳只是生病了,而且很快就會好。我一直相信妳會好。」
  B子的話雖然刻意壓抑了音量,卻字字清晰響亮。
  「我不希望妳總是活在自責中,當個永遠只有憂鬱表情的假王子。我希望妳可以實現願望,以一個普通女孩子的身份和其他人自在地教談,甚至可以改變態度,和男生也可以打成一片啊。可是,在這個病好起來之前,過度深入的接觸,只會讓妳一再後悔的。妳沒有錯,妳已經在後退了,是那些愛上妳外在的蒼蠅不識相追上去,那不是妳的錯。」
  拉扯B子螺旋狀馬尾的是C子,這個舉動打斷了激動的B子狂風暴雨般的發言。
  「唉,總之啊,我害怕妳再次讓自己受傷,大概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情吧。所以,如果真的有什麼衝動的話,請像以往那樣發洩在我身上就可以了。我不會輕易地死掉的,而且對於虐待也已經習以為常,至少讓我減輕妳的罪惡感吧。妳需要我的身體,而我說不定也渴望著伴隨著痛苦而來的存在感,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互不相欠,真的要說,是我對妳有所虧欠吧,畢竟任性的我居然奢求另一個人活得像是掐在掌中的雛鳥…」
  B子垂頭喪氣的姿態此時就像散發著名為「好感」的誘人香氣,勾起A子的心弦。為了舒緩心病帶來的壓力,她只能伸出手指,反覆地捲弄著自己側邊的髮稍,時而糾纏,時而放鬆,以分散匯聚在胸口的惡念。
  不要這樣。
  她在內心嘶吼著。
  那是默默承擔下自己病態慾望的親密朋友,所以不可以再傷害她。
  拜託,不要再傷害她了。
  左手緊握著口袋中的小刀,痛覺切斷了她的矛盾。

  選在太陽下山之後再到案發現場,這提議A子剛開始完全無法接受。提出的時間也很糟糕,是夕陽西沉時分。對於原本以為星期日白天才會回到七津之星去調查的A子來說,這個行程實在太亂來了。
  「我想要體會阿桂遇害時的情境。」
  這麼說的B子得到了另一位室友的點頭同意,讓A子不得不屈服。
  來到七津之星C棟門口時,A子還稍微抗拒了一下,但是立刻被強勢的B子從前面拉進室內。由於整棟大樓的鑰匙都在手中,探索起來是毫無困難,不受到厚重的門扉阻礙。
  也許是過去被當作醫院使用的緣故,散落在地的廢棄物中有不少形狀怪異的鐵架與字跡模糊的藥瓶,泛黃的海報被門口灌入的風吹翻,埋在下方的破舊的病例資料一張張飄起。走在最後的A子面無表情地將大門重新關上,任憑兩個室友蹲在地上尋寶。
  「果然,這箱子裡面還有滿滿的過期藥品,可是只有乙醇是空的,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乙醇可以作為酒的替代品,所以被闖入的遊民喝掉了吧。」
  「完全正確喔,大偵探。」B子站了起來,得意地撥弄兩側的螺旋狀緞帶捲,「這樣子暖身就夠了,直接去不存在的四樓吧。」
  才剛進入大廳,B子似乎就已經鎖定目標了。
  「真的要現在去冒險嗎?至少妳也應該把頭髮紮好,換上輕便的衣服吧。」
  A子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因為B子的長馬尾和披在制服外的長大衣都會礙事。
  「我最喜歡自己的這種髮型,就算會死我也要綁雙馬尾。」
  B子用輕佻的態度笑著回應,並故意踢開跟前外漏的藥水瓶,絲毫不在意腳下的新鞋會因此弄髒。
  七津之星C棟因為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巡邏,廢棄物大致都會被堆往走道兩邊以免阻礙行進之路。因此並沒有如恐怖遊戲中的場景般布滿針筒或是血跡,相反地,除了大廳堆了些雜物外,這棟大樓並沒有予人特別恐怖的不安感,取而代之的是哀悼繁華滅盡的寂靜。
  「這道門後面,就是不存在的四樓,從這邊開始請地主來保護我們吧。」
  B子口中的地主,也就是浪達財團未來的繼承者,被稱為王子的她,A子。
  遲疑了約略五秒後,這扇堅實的門扉往內推開了。
  迎面而來的是陣陣的低鳴聲與不自然的涼風。大膽地打開燈後,這房間的狀況才稍微能夠被掌握。
  一台工業用電風扇立在房間正中央,不知道已經持續運作了多久。從腳架上的銹般推測應該是有些歷史了。  除了這台盡責工作的電扇外,這房間沒有太多引人注意的地方。左側牆壁排列著幾個鐵櫃,從累積的灰塵就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往另一邊看,會先看到靠著門邊的空間擺了張不起眼的折疊式鐵桌,再看過去,可以見到有幾個鐵架靠著右邊牆壁,上頭零零落落地擺了不知用途的鋼管,一根根往架子邊緣突出看起來就像是要掉落的樣子。至於和門相對的那個面則是窗戶,破損的窗簾掉落在地上,同樣是佈滿了厚厚的塵土。窗外的景色除了幽暗的海以及零星的燈火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真的要說有什麼奇景,大概就是那一輪朦朧的滿月吧。
  「這個房間沒有什麼東西啊。」
  大方踏入的B子走向窗邊,低著觀察著地面上用粉筆畫起來的方框,那是大概兩公尺見方的區域,再仔細觀察,類似的方框似乎在此處上方修補過的天花板也有看到。這個房間和其他區域不同,抬頭看到的並非隱藏管線用的白色方格,而是灰色的水泥版面。
  將裙擺整理好後一起蹲下的C子把長髮挽在手中,並且幫身邊的B子把垂在地上的馬尾細心地拉起。兩個人似乎是希望看出這粉筆框的秘密。
  「大偵探,妳不進來幫忙嗎?」
  自從推開門後就沒有再往前一步的A子,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冷冷地看著房間裡的兩個人。比起微弱燈泡照耀著的室內,上半身被陰影籠罩的A子看起來比這房間代表的含意更加陰森。在她的身影上方有一個掛鐘,精確地顯示了現在的時間。
  回過頭的B子盯著持續運作的指針,心底的狐疑升起。
  —持續運轉的電風扇可以用撤出前忘記拔掉插頭來解釋。
  —但是利用一顆電池來驅動的普通時鐘還能運作正常,這不就是暗示來到這裡的調查者說,這房間最近才有人使用過嗎?
  視線往下游移的B子此時發現沉睡在這房間的另一個線索。
  走到鐵架旁邊,她幾乎要興奮地叫出來。
  「快,妳們兩個快過來。」
  三個人低著頭,注視著強力手電筒聚焦的地面。
  「這是…」心情緩和下來的A子首先開口,「血字,對吧。」
  「沒錯啊沒錯。這不但是可疑的血字,而且看起來並不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喔。C子助手,拜託妳趕快把這個記起來。」
  雖然沒有任何科學上的證據,但是聖希偵探團將這個發現直接當成桂香留下的訊息。
  「妳看這周圍的雜物有被推在一起的痕跡,然後就範圍來看,剛好足以讓一個女孩子躺下去吧。而且這血乾涸的地方有黏到一根長長的黑髮,大概六十公分有,我想這應該是阿桂故意留下來的訊息吧。」
  一邊解說一邊愉快地用手指在空中畫圈圈的B子簡單地說服了其他兩人。
  「再來問題是這兩個字…」
  「這個是yo嗎?」彎下腰仔細端詳的A子對自己的答案也不太確定,「這第二個圈有部份沒畫完,很難判斷。」
  「相反啊相反,妳看反了。」B子完全不管保全現場證據的大原則,直接躺在地面上,「阿桂躺這個方向的話,寫出來的字會是反的喔。」
  「CΛ」
  「所以這就是阿桂拼了命也要留下來的訊息。她的驗屍報告中有提到被下了藥和捆綁痕跡,這個地方可能就是她被注射安眠藥的第一現場吧。之後歹徒捉著她的腳,非常不懂得憐香惜玉地拖行了一段才再將她抱起來,移動到三樓,最後將她殺害。」
  坐起的B子一面解說,一面用手指出身邊的拖痕作為佐證。
  「阿桂應該是看到了什麼關鍵證據,才故意寫個小小的血字來作為暗示。」
  血字的論點似乎是沒問題了,但是…
  「阿桂同學沒有必要寫下『CΛ』這兩個字啊,因為我們不就在七津之星C棟嗎?」
  A子的反擊直指核心。七津之星的看板的確以英文字母代表大廈,後面加個象徵浪達財團的希臘字母作為辨識之用。可是聖希偵探團找到的「不存在的四樓」,卻是在曾為廢棄醫院的C棟。看到這血字的同時,提示的意義也就不復存在了。
  被問得啞口無言的B子索性往後再次躺下,企圖揣摩桂香當時的心態。
  抬頭看是窗外的夜空,往右是鐵櫃,往左是架子,往下呢?
  「那又是什麼?」
  門邊的鐵桌邊緣堆滿的雜物當中,有個塑膠塊吸引了她的目光。仔細端詳,這是個黑色,比普通醬油瓶蓋小一些的物體,底部有一圈扁平的圓邊,以及紅色的線條。拿起來用手指往內側摸過的感覺,螺紋的部份很深,這點和調味料普遍的淺紋特徵有點出入。
  「雖然這東西上面沒有沾到灰塵,可是卻不太能說是有用的證據吧。」
  沒有理會身後另外兩人不解的神情,B子再次躺回原地,和天花板的燈泡對望。
  到底是漏了什麼關鍵呢?她忍不住在心中自言自語起來。

  桂香遇害的現場,除了遺體已經被送走火化外,其他地方都沒有變動過。黃黑相間的長塑膠條沒有拆掉,據說是經理的意見。
  三個人依序進入名義上封鎖的現場,先開燈確定室內沒有躲藏其他人。
  「這個天花板血跡的位置,」A子以手電筒的燈光對著暗紅的區域繞了一圈,「和我們剛剛那的房間的地面根本沒有重疊喔。」
  一行人之前已經前往過血跡正上方的樓層搜索過,五樓的這位置是普通的診療室,堆滿了不知名的儀器,同樣地都積滿灰塵。
  「另外,這區域的天花板有一些已經脫落,可以看到上方空間的水管和線路。」A子將手電筒指向角落幾塊缺少白色隔板的部份,「警方也派人翻開幾塊來看,上方空間沒有藏東西,血跡也確定是從下方塗抹的。」
  三個人同時抬頭往上看,卻無法領悟到血跡代表的意義。
  「已經確定塗抹血跡的工具就是阿桂同學的手了。因此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阿桂同學自己爬上這鋁梯,將身上的血抹在天花板後,再爬下來躺回原地;另一種可能就是某人抱著她,用她的手製造出這種暗示。」
  「這樣做根本沒有意義啊。想要製造從四樓跌下來的假象嗎?」
  「真相目前還被謎團保護起來啊。」A子搖搖頭,「不過我一定會找出被隱瞞的事實。」
  不等另外兩個人的意見,她直接爬上鋁梯,希望找到警方蒐證時錯過的部份。
  這個梯子比一般常見類型還要來得寬一些,要抱著一個人往上移動並不困難,仔細觀察地上隱約可見的鏽蝕痕跡,可以發現是為了在目前這位置上方抹血跡,才從鐵書櫃前方搬過來的。梯子的下方被鎖鏈綁住,因此無法離開這個房間。這設計據說是廢院時怕昂貴的特製鋁梯被偷去變賣,所以故意加上的保護措施。
空手爬上梯子的A子極力彎著腰,以避免頭部撞上天花板的血跡,並且仔細地再次查看這房間的擺設。
原本作為小兒科候診區的房間只有背後這一個入口,另外三面各有兩道門通往閉鎖的六間診療室。天花板血漬的位置正好在區域中心,左邊靠牆堆放了長椅,右邊則是五排高兩公尺的鐵書櫃密集地靠在一起,鐵櫃上方堆滿了一個又一個大箱子,恰好塞滿鐵櫃頂和天花板的空間。
  —原來如此。
  A子站回地面後,打算將梯子搬回原本的應屬位置,也就是鐵書櫃的前方。這個動作則是被B子制止了。
  「大偵探妳要做什麼啊?」
  「這個房間少了一個東西。」指著鐵書櫃上方唯一沒有堆放紙箱的區域,「爬上梯子後我才發現所有鐵書櫃上都應該堆放了大型紙箱。紙箱側面都積了厚重的灰塵,但是沒有放紙箱的區域卻看不到對應的落塵量,而且看起來隱約呈現一片正方形的區域。」
  站到唯一沒有堆放紙箱的鐵書櫃前,A子拿手電筒照著腳邊。
  「我站的位置是鋁梯被搬到房間中央前的擺設點。假設阿桂同學留在鋁梯上的腳印是為了拿取原本放在鐵書櫃上方的紙箱,那麼這一切就會說得通了。」先將門邊的B子牽過來後,A子繼續解說,「妳和阿桂同學身高差不多,如果想要拿到這上面的箱子應該會需要踏腳處。梯子上沾到血的鞋印有一個在離地一百七十公分高的位置,踩在這一段時我發現自己已經需要壓低身體才不至於碰到天花板,估算一下,即使像是C子一百六十多公分的身高也至少要很不自然地歪著頭吧。可是對身高一百四十公分左右的阿桂同學來說,站在這階段是最適合的位置。」
  「慢著,妳拉我過來該不會是想趁機說我矮吧。」
  「嗯,我把梯子搬回來原地的話,妳可以代替我表演一次嗎?」
  「不用了啦,剛才說的道理我懂。」B子滿意地點頭稱是,「要拿旁邊的箱子下來檢查看看嗎?這些箱子外觀都一樣,內容物應該也是有關聯吧。」
  踮起腳尖便輕易取下長寬高大約都是一公尺的紙箱後,A子才發現這些箱子內什麼都沒有,而且也有幾個根本沒有把開啟處擺在上方對準天花板,而是任意地開在左右。一連取下好幾個紙箱都找不出擺過東西的跡象。
  「拿走的只是空箱子嗎?為什麼呢?」豁然開朗的笑顏已經從A子臉上消失,「看來要明天早上回頭問當初的打包人員嗎?」
  身為事業繼承者,要查出這點並不困難。
  「收工吧收工。這時候煩惱也不是辦法,既然警方的調查中沒有紙箱消失的紀錄,大概就是他們以專業判斷出這條線索與案件無關。根據我的猜測,紙箱被流浪漢偷走的可能性可能還大一些吧。為了要掩飾阿桂拿紙箱,所以刻意搬動梯子,製造天花板上的血跡,不覺得工程過於浩大嗎?明明只是空箱的。」
  B子的建議也並非沒有道理,比起草率成軍的不專業偵探團,警察的考量應該會專業許多。既然隔天就可以問出箱子的情報,那麼現在的空談與推理就顯得多餘。另外一個打道回府的原因就是時間,目前已經超過晚上十點,因為在寢室外跑了整天,C子罕見地哈欠連連,看起來是真的累了。
  回到房間後,A子特別在桌上寫了紙條提醒自己要問出紙箱的秘密。
  隔天一大早,受委託的經理回了電話。當初的負責人表示堆在鐵書櫃上的的確是普通的空瓦楞紙箱,原本是打算要裝六間小兒科診療室中的儀器,最後沒派上用場。
  「真的是空箱而已嗎?」
  「請妳相信我。或者是大小姐希望與負責人員直接聯絡呢?」
  掛上電話後,A子再次確認兩位室友都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才鬆懈了下來。
  那個消失的箱子不可能會是普通的空箱,最少在案發時應該有特別的用途。
  腦海內的拼圖還缺一塊。
  
  對B子來說,腦海內的拼圖也還缺一塊。
  第一次只剩下六個人的勞動服務時間,雖然桂香遇害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散去,但至少大家比較願意面對現實,連失落得最厲害的曇花,也不再抱著頭自言自語,這天甚至還帶了一本最新的貓家族產品目錄,安靜地坐在櫃台邊瀏覽琳瑯滿目的商品。晨茉弄懂咖啡機的使用方式,沖泡了六杯得意之作端到重人面前,除了C子和當事者外,沒有人對苦澀的黑水感興趣。
  坐在櫃台內的聖希偵探團這週的客戶是桃歌。
  「這裡是六萬元的委託金,請妳們找出殺害阿桂的兇手。」
  「這個錢我們不能收的…」
  「成交啊成交。收下就沒有退還的喔。」
  「不可以收啦。」
  A子直接將眼前的紙袋退回給桃歌。
  「這個案子已經在處理了,可是很遺憾的,我們還無法找到關鍵線索。」
  「是這樣啊…」
  「另外就是這個案子其實是B子提議要調查的,即使有委託金也應該是她要付。」
  「犯規啊犯規,我是偵探團之一的成員,為什麼要付錢給參與調查的自己呢?」
  「那至少妳要給我兩萬元。」
  原本低著頭看書的C子此時也順著A子的玩笑話伸出了兩根手指。
  「連妳都和貧困的我要錢啊。這世界難道就沒有願意劫富濟貧的廖添丁嗎?」
  「偵探團的各位,可以告訴我目前得到的線索嗎?」
  「既然妳都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慈大悲地告訴妳。」刻意模仿卡通人物語氣的B子站了起來,擺出不可一世的姿勢。
  「什麼都沒有!」
  「這還真是陷入泥沼了啊。」
  「桃歌同學,其實我們是找到了些可疑之處,但還無法釐清其中的關係,非常抱歉。」
  這下換成桃歌低頭咬著手指沉思。
  「那麼,換曇花來委託王子大人偵探團可以嗎?」
  「什麼時候變成王子大人的偵探團了啊。」
  「曇花願意拿這個限定版的貓爸爸紳士人偶當委託金,請找出阿桂遇害事件的真相。」
  「這個也不能收吧。」A子為難地看著曇花手指比著的目錄照片,「就算拿到了我們也無法將他分成三份吧。」
  A子苦笑著,打算退回曇花認真的委託,卻被B子打斷。
  「曇花,快告訴我這個東西是什麼?」
  「這個嗎?」
  同一頁產品目錄上,有件不起眼的商品。
  「那種東西是…」曇花稍微解釋了用途後,歪著頭看著表情嚴肅的B子,「就是這樣用的啊,很常見的東西而已吧。」
  B子忍不住抱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想到這種可能性。
在「不存在的四樓」地板上的血字,「CΛ」,意義也呼之欲出。
  最後一塊拼圖原來一開始就顯現了,只是沒有彎腰拾起。
  「今晚六點到七津之星集合。」B子翻身跳過櫃台,順手抄走一本放在桌上的簿子。
  「這個謎團已經解開了。接下來請看我的表演吧。」
  話剛說完,B子便一溜煙地跑出資料室,只留下錯愕的其他人。
  今晚的七津之星C棟將是解謎的舞台。

  當然,對於「她」來說,最後的布幕也即將拉起。
  最後一幕的殺人劇即將上映。


    (全文...)     

少女ABC事件簿 第五章


  C子從背包翻出一本「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的畫冊,從中取出銀色的鑰匙,再與保管金色鑰匙的桃歌一起將手中的鑰匙插入鎖孔,資料室的大門在兩人的推動下緩慢地被推開了。
  雖然已經是夜幕低垂,過了勞動服務時間,但是B子依然帶著大家回到資料室,一行人避開監視器,將大門鎖上後關燈,確定窗簾都已經拉下後,才在後廳二樓電腦邊集合。
  檢查廢棄光碟箱後,B子確定只有兩張廢棄光碟片沒有燒錄過的痕跡,是被調包的空片,光碟上寫著「K」的那一片則是順利銷毀掉。
  B子臉色凝重,首先開口打破沈默︰「我現在要說的事情,會將大家一起拖下水。」
  「歷年聖希學生資料庫」,俗稱「商品目錄」,這份資料的存在從B子口中得到證實。
  「你們都聽到危險的秘密了喔。」B子笑著爬上踏腳台,拉開抽屜。接過B子傳遞下來的壓克力盒後,桃歌急忙想將盒子內的東西取出,卻被阻止了。
  「先不要開,讓我看一下邊緣的狀況。」
  若沒有經過提醒,夾在盒子邊緣的褐色長髮就會在開啟時掉落。
  「要把頭髮梳理成這麼顯眼的兩束緞帶捲,其實不只是在其中要藏著軟鐵絲一起包,頭髮的長度也要有一定以上的水準。」
  B子一邊解說,一邊歪著頭把左側的馬尾解開,抽出鐵絲後,失去支撐物的深棕色捲髮便自然地往下垂,蓋住了她的半個身體。
  「我在外盒和每片光碟盒邊緣的特定位置都小心地夾著一根頭髮,正如妳們現在所見。」B子的指尖沿著透明塑膠盒邊緣游移,「就這情況來看,從我上次收起這份資料到現在這段期間,沒有其他人開啟過這盒子。」
  「我,我可以問一些多餘的事情嗎?」
  桂香帶點猶豫,怯生生地舉起了手。
  「資料外洩的話,在這裡被人掌握資料的不就是桃歌,和…」
  制服左袖上的第一個字母決定了此時的心境。
  「放心吧,這件事情說不定只會影響到我們三個。」
  即使A子拉著手暗示不要再提下去,但B子卻直接坐下來,把放下的半邊長髮重新整理回來,繼續說下去。
  「妳們看喔,這個盒子裡面有三大格,每一格有九片光碟吧。」
  A子索性走到窗邊遠離話題,經過無視現場氣氛依舊翻著圖鑑的C子身邊時,C子安靜地起身跟在她身後。
  「聖希的學號依照學生的背景,以字母來分類。妳們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咦?」
  「英文字母只有二十六個,但是這裡有二十七片光碟,這意味著有一片是格格不入的異類。之所以會分成三格來放,主要是想把兩片光碟分開。」
  打開壓克力盒後,從左邊和右邊各抽出一個光碟盒的B子,讓其他四人再看清楚些。
  「左手這片上面畫的圈圈是代表英文字母的O,可是我右手邊這片…」
  是阿拉伯數字的「零」,也就是「0」。
  「故意選擇和英文字母『O』相似的『0』,是希望能隱藏這些學生的真實分類。因為英文字母『O』開頭的學生是『其他類』,那麼有奇奇怪怪的學生分在這一組也不叫人意外吧。被分在這裡的我們都會私底下自稱是『零組』,平常當然是不會把這種事情說出來的,因為這其實不是令人感到光榮的組別。」
  桃歌忍不住將B子的袖子拉近點看,似乎分不出差異。
  「再一個問題,被分到零組的學生有什麼共通特色?」
  一開口就遭到B子回以冷漠的眼神,桂香希望自己別再亂說話了。
  B子用手指沾了桌上一杯冷飲杯側面凝結的水滴,在桌面寫下了幾個數字。
  「這是我在裡面被評估的價碼。」
  四個聽眾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光是零就有七個耶,好貴!」
  「這樣可以買下全世界的貓家族產品,啊,還會找很多錢回來。」
  「所以才戲謔地自稱零組啊,因為身價數字後面的零很多。怎樣,有沒有覺得我變得很偉大?」
  接著所有的零都被B子拉著制服上的緞帶擦掉。
  「讓妳們失望了,這個數字才是我的身價,很便宜吧。」
  「曇花可以買得下來耶,好便宜。」
  「因為屬於我自己的身價其實被很多負面因素扣光了,現在這個殘酷的數字可是直接烙印在我資料的第一面呢。剛才那個天文價碼包含了人際關係,而且是因為某一個人才會漲成這樣的。」
  C子稍微抬起了頭,隨後又埋首於圖鑑的世界裡。
  「歷屆的聖希學生,只有五個至今依舊不能寫上價碼,現在資料室裡面就有一位。」
  桂香覺得自己的目光無法從C子身上移開。
  「所以啦,如果是零組的資料外洩,問題就麻煩了。」
  看著B子拔下新的頭髮夾在壓克力盒邊緣,另外四人心裡面各有想像。
  「曇花不懂,為什麼不是那個很難聽的名字呢?」
  B子在入學時以名字很難聽為理由,希望大家改叫自己「B子」。
  「那些壞人叫的名字也很奇怪耶。」
  和桂香不同,曇花即使面對冷淡的眼神也會用心中的天真加以融化。
  「曇花啊,那個名字不奇怪吧,至少我聽到的時候在想這種外國人名字也不錯啊。好不好聽畢竟還是要和姓搭在一起看吧。」
  桂香試著希望阻止曇花繼續在這話題上打轉,曇花卻仍繼續說了下去。
  「不是馬小姐嗎?馬提亞小姐…」
  B子拍了拍曇花的肩膀︰「別叫我那個名字,我會很困擾的。馬提亞一聽就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吧。所以請把這三個字徹底地從腦海裡面消去好嗎?」B子掄起拳頭,故意挾著曇花的太陽穴轉啊轉的,「不要再說出這三個字了,曇花好乖,已經都忘掉了對吧。」
  「呼嗚,曇花覺得世界都在跟著轉了啦。」
  原來低迷的氣氛一掃而空,雙手抱著頭的曇花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至少在這裡的另外四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在窗邊的A子用手指捲著頭髮,緊咬住下唇,眉頭深鎖。

  「『商品目錄』是從資料室外洩出去的,而且是我們七人其中一個做的。」
  剛回到房間的B子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坐到電腦前,頭也不回地冷冷說道。
  「外洩的時間是應該是上星期二,陪曇花去買東西那天。」
  打著鍵盤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螢幕畫面急速地切換。
  「『馬提亞』這個名字是我那天打進去的,而且,這是世界上僅有的一片零組資料。」
  不知是否因為情緒緊繃的關係,她用力一扯,把兩側的緞帶一把捉開,讓頭髮垂下來。
  「來的公文打成『馬地亞』,寫錯了,所以我順手修正。」
  連說話的聲調都不知不覺提高了。
  「要處理掉舊的片子時,我因為太放心了,沒有再檢查一次。」
  重重的敲擊聲讓在她身後數公尺的A子和C子都嚇了一跳。
  「燒好的新片子被拿走,我收起來的是要處理掉的舊片。」
  也許是感覺到氣氛不對,C子怯生生地拉著A子的裙擺,躲在她的身後。
  「有人拿了旁邊的空片並且寫上相同的字,而我沒檢查就拿空片去銷毀。」
  A子想要鼓起勇氣往前拍拍B子顫抖的雙肩,但是雙腳卻像札了根,無法動彈。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我明明這麼相信大家的,為什麼…」
  勉強以顫抖兩腿站起來的B子,身體搖搖晃晃地轉了過來,原本可愛的臉龐被滿溢的淚水淹過,恐懼與惶恐扭曲了五官,搭配上散亂的頭髮,更讓她像個失魂落魄的鬼魅。
  「然後,因為零組這次修改只有動到我的資料,所以…」
  不知道零組規則的人,也能夠從歷史資料這欄直接點出B子的資料。
  也就是說,即使只是試著摸索「商品目錄」的外行人,也很快地會發現唯一一筆可以看得到的學生資料,再從那張失去血色的表情來尋找現在的B子。雖然外觀上已經差了非常多,但下午的那兩個黑衣人顯然就認出了這張臉的主人,並且用改過後的姓名欄資料「馬提亞」來稱呼B子。
  即使那並不能說是真正的「名字」,只是研究階段時的「代號」。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救救我,拜託妳救救我。」
  面對懷裡梨花帶雨的發抖女孩,A子只能抱得更緊,希望減輕她的恐懼。
  這個夜晚,房裡三位少女徹夜未眠。

  「那個啊,我打電話回去後發現是大誤會啦,抱歉啦抱歉。」
  面對另外四人的關心,浮出黑眼眶的B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設法辯解。
  「原來是老媽真的找我回去,結果我一個誤會就動手了,事後那兩個被打成重傷的睡過一覺後就又活蹦亂跳了,還因為可以對峙超過五秒鐘的關係,被重重地犒賞一頓。」
  雖然是滿口謊話,卻也似乎可以唬得過去。
  至少可以騙得過沒什麼心機的曇花和遲鈍的晨茉吧,B子在心中盤算著。
  「總之感謝大家。」B子故意從位子上起身,拉著裙擺彎腰鞠躬,「一點小誤會居然也讓妳們擔憂成這樣,非常抱歉。所以下禮拜二的電影聚會請如期舉辦吧,把昨天敗興而歸的遺憾好好地玩回來。」
  桃歌故意用力地拍了B子的背,豪爽地笑得開懷;曇花用力地點點頭,自顧自地和晨茉推薦新電影;桂香雖然打從心裡面不相信這個說法,卻也不方便再追問下去。
  在教室角落看著這一幕的A子雙手托著下巴,滿臉倦容,眼睛幾乎張不開。
  整晚沒睡的效應直接回饋在眼皮上,她的視線前方漸漸模糊而黑暗。
  現在是午後三點的下課時間,算起來她已經超過三十三小時沒睡。
  —可惡,為什麼B子居然大大方方地坐在第一排睡掉六堂課,而自己卻戰戰兢兢地認真聽講,寫著天書般的筆記,撐到現在都沒有闔眼。
  同樣在最後一排,靠門的角落那位置上,C子依舊是安靜地看書,很自然地融入背景。
  「她的頭髮蓋住眼睛,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偷偷睡覺吧。」
  不,她有在睡覺嗎?應該沒有吧。A子腦海裡開始被奇怪的妄想侵入。
  第七堂課開始,B子果然一鞠躬完坐下就直接趴在桌上。
  「不行了,我好想睡。」
  於是,她的手鬆開了,眼中的世界彷彿開始往上升。

  時間回到十七個小時前。
  B子的脆弱模樣沒有持續很久,她才抱住A子不到半小時,淚水枯了,聲音沒了,身體不抖了,還故意用臉在A子胸膛上左右來回摩擦,想要擦掉鼻涕和眼淚。
  「不要做這種和性騷擾差不多的舉動。」
  嘆氣的A子直接將B子推回座位上,滿口抱怨地拿了換洗衣物走入浴室。直到聽到水聲後,B子才放鬆下來,收起刻意的笑容。
  「真是單純的人,好羨慕啊。」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B子覺得原本緊緊縛住自己的恐懼感已經消散了。
  最少現在自己並不是一個孤單的人,這世界上還有一個會關心自己的單純好友。
  而且,現在手上還有一張沈默的王牌。
  「C子,我很少直接這樣和妳說話吧。」
  有一個號稱「可以知道世界上所有事情」和「在腦海內模擬並預測出未來」的救星現在正坐在面前,而且是彼此交心的摯友。
  「可以請妳告訴我,『商品目錄』是上週二從資料室流傳出去的,對吧?」
  點頭。
  「而且,是我們七個人其中一位拿出去的,是嗎?」
  點頭。
  「東西被拿出去後,輾轉流入了壞人手上,對不對?」
  點頭。
  「所以妳一定知道是誰拿出去的,妳知道了,應該知道了吧?」
  和興奮起身的B子相對的,坐在椅子上的C子沈默以對,形成一動一靜的反差。
  「現在還不知道啊…」
  B子臉上難掩失望之情,幸運女神並非站在自己身邊。
  不過有兩位好友陪伴在一旁,遠勝過一個虛無飄渺的神。
  趁著這個時候,B子坐回位置上,拿出紙筆寫上七個人的名字,在腦海內重新架構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每當一個點子在腦海中閃過時,她便自言語地重複一次,低聲地解釋給自己聽。
  —拿到資料的歹徒並不瞭解解讀方式,甚至根本不瞭解這份資料的真正價值。
  —如果能解讀那些資料,並且長期跟監,當天現場有A子這位大企業繼承者,甚至還有身為無價之寶的C子,再怎麼想都不應該找看起來有點外國人血統,背後有黑道支援的我吧。
  —光碟只有流出去零組這片。
  —被壞人襲擊的現場,穿著制服的不只是我和C子,阿桂在要出發前把牛仔褲和休閒衫也換成制服,如果「Q」這片光碟也外洩了,那麼歹徒應該會瞄準她。阿桂家計雖然陷入困境,但是她的母親對自己女兒還算有信心,讓她投入聖希變成商品,像是溺者手中握著的稻草稈。因此,即使借錢也會把這個要變成搖錢樹的女兒贖回來。以投資的角度來看,遇上這種綁匪就像是不可避免的風險…
  「真討厭,我在想什麼啊。」B子懊悔地趴在桌上,呢喃地責備著自己,「阿桂是重要的朋友耶,為什麼我居然把她當成貨品來看待?」
  一種自我厭惡感油然而生。
  為了轉換心情,她打開電腦,嘗試在網路上搜索可能的線索。
  拜搜尋技術的進步之賜,在某個不起眼的網路留言板見到了可疑的問與答。
  主題︰聖希的商品目錄是真的存在嗎?
  回應︰看你一片要開多少錢。私下談,不直接見面交易。
  在這以下,毫無資料。
  —上星期三晚上的事情。
  —「商品目錄」的存在與形式一直是個謎,知道這份資料的人也很有限。以「片」為單位來形容的這位賣家應該就是實際取得光碟的…背叛者吧。
  「我又來了…」B子推開鍵盤,「這三個字不可以說出口的。」
  「背叛者」這個詞,是以字母自稱的這三人共通的忌諱。
  低著頭的B子,將白紙上的某個名字上加上紅圈。
  —果然是她嗎?
  —桃歌對於金錢很豪爽,曇花只要有貓家族商品就能滿足,小靜是與貧窮無緣的千金小姐,以動機來看,七個人裡面會缺錢的只有連新衣服都買不起的我,以及被自己母親變相賣掉的阿桂。臨時起義拿走了光碟,卻又不知道價錢,這也和她的情形符合。
  愧疚感逐漸從B子冷靜下來的心中消卻。
將這一切線索重新組合,她的腦海內浮現了這樣的景象︰
  去抽貓家族卡片的那個禮拜二,桂香知道了目錄的存在,也很清楚更改資料後要重新燒錄新光碟,並且銷毀舊版本光碟的流程。當時的B子因為一時疏忽到了樓下來,之後桂香考慮到經濟困難的現狀,溜到二樓電腦邊想要帶走打算銷毀的光碟,並且從櫃子裡拿出了空片,仿造字跡,來個狸貓換太子。可是因為一時拿錯,把新改好的片子帶走,反而讓資料外洩的時間點得以確定,而且也因為B子順手改正了自己的姓名欄,因此「商品目錄」的版本也可以確定無誤。
  拿到光碟後的桂香看到了想要買下這分資料的留言,表示交易意願後,以零組的這片光碟換到了相當額度的報酬。可喜可賀,出賣同學的桂香手頭寬裕許多,也許還可以解決家裏的經濟危機。
  流氓團體拿到了光碟,卻發現輸入學號後只會出現查無資料的訊息,那是當然的,零組的第一個字是數字而不是英文字母,所以自然會顯示查無此人。可是在查詢履歷一覽表裡面有筆資料可以點選,那就是最近修改過的B子資料。而剛好有個女孩從眼前經過,制服上的學號看起來和唯一可查詢的這筆類似,再仔細看,外貌其實有幾分類似,身高體重也差不多。抱著試試看心態的流氓們,派出了兩個團員,打算利用偽造簡訊號碼的方法來誘拐獵物。可惜碰到了鐵板。
  「等一下,這裡似乎有個盲點。」
  B子低頭一看,才發現寫著桂香名字的那一區已經被密實的紅色筆跡劃破,旁邊甚至還多了許多「死」字。
  「為什麼不選擇放在桌上的第三片,寫著『K』的光碟?既然都是要賣的話…」
  —難道一開始我就落入思考的盲點嗎?
  聽見身後浴室門扉開啟的聲音,她慌張地將手中的名單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洗好澡的A子坐在自己的床上,與B子略為交談後,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既然外流的源頭可能在我們之中,那最好的方法是繼續維持原來的步調,暗中將這個事件調查個水落石出吧。B子,妳覺得呢?」
  「是啊,與其維持歇斯底里的不安情緒,我寧可選擇活得快樂一點。」
  即使知道下一刻就要死亡,現在還是要開心地笑著。這就是B子目前的生活態度。
  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在兩人旁邊安靜聆聽的C子也滿意地點頭表示贊同。
  「對了,七人都有嫌疑的話,A子,不會就是妳出問題吧。」
  在一瞬間B子的溫暖笑容結了冰,她將鼻尖靠在A子的臉上,佔去了A子視野裡的所有世界。A子本能地想往後躺,身後的床柱卻讓她無所退路。
  「算了,妳的眼神告訴我答案了,在這種情況下是沒辦法說謊的。」
  從床上一躍而起的B子跳下床,雙手交叉在背後,背對著燈光,微笑的表情在陰影中更顯得飄渺不定。
  「真的是妳做的話也沒關係,我一定會原諒妳的。」
  像是要逃避眼前兩人般,B子閉上了眼睛,信心滿滿地大聲宣佈。
  「我一定會原諒妳的,能夠因為任何形式死在妳們兩人手上,都是我最大的幸福。」
  這個晚上都在電腦前搜尋線索的B子沒有睡。
  整個人僵坐在床邊C子似乎也沒有闔眼過。
  用棉被蓋住頭的A子則是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被掏走了,輾轉難眠。

  又到了星期二的勞動服務時間。
  今天的行程是彌補上週被打亂的電影與夜市之旅,改成八點出發,看九點十分的場次,散場後再往夜市移動,當然半夜回來時又要偷偷地走小門。考慮到光明正大走出校門會被登記姓名,連一開始離開聖希都必須走那條密道。
  才剛過中秋,天色就暗得特別快,外頭的新月已經高掛,漁火星點羅列在漆黑的海面上。以資料室為集散地的少女們看著牆壁上的大鐘,時針無力地垂下,指在羅馬數字六的位置。
  「奇怪,阿桂這傢伙怎麼還沒出現呢?」
  除了B子外,其他五人都已經找時間到後廳換好便服。至於穿著制服的B子則是苦笑地表示自己幾乎只有制服可以穿,連僅有的少數外出服都恰好送洗。
  「詭異啊詭異,妳們不是一起回寢室的嘛?阿桂什麼都沒說就翹班了?」
  也許是時機過於巧合,連精力旺盛的B子也不禁因為腦袋瓜子裡的危險想像,而變得安靜而焦慮下來。
  「曇花只記得阿桂有交代說臨時接到媽媽的電話要出去一趟,連制服都還沒換,只是捉了件外套就跑出去了喔。」
  「嗯,曇花說的沒錯,阿桂這傢伙一下課就急急忙忙地開溜,是有說最晚七點前會回來啦,而且也知道我們會在資料室等她。看來是家裏面有急事的樣子,我是這樣猜啦。不過好歹也和我們聯絡一下嘛。」
  晨茉接著也和講出了大同小異的說詞,不安感在三個同房室友間擴散。
  「阿桂不是那種會爽約的人喔,曇花知道的。」
  「嗯,雖然背地裡說她壞話並不好啦,可是一板一眼的個性已經是她僅有的幾個優點了,我認識的阿桂應該不會是信口開河的人。」
  「可是啊可是,現在只剩半小時了,我們打電話看看好不好。」
  之前提議打手機的方案都被曇花以「要是真的家裏有事情還是先別打擾吧」這種理由說服了,不過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曇花的信心似乎也開始動搖。
  「曇花來打電話好了。」曇花指著服務台上古董造型的黃銅色電話機,「這一台有擴音器功能,大家都聽得到,所以如果是阿桂不好,大家要一起罵她喔。」
  第一通電話響了半分鐘後,轉入語音信箱。
  第二通電話也是相同的結果,只是延後了五分鐘再播出。
  又過了五分鐘,自稱幸運之手的桃歌親自撥號,依然是聽到語音信箱的提示音。
  「大概真的有事情啦,妳們不要再打了。阿桂大概是真的不方便回話而已啦。」
  即使故意用輕鬆的語調說話,並刻意增加手勢想緩和氣氛,B子也很清楚自己只是個拙劣的喜劇演員,其他人根本不相信事情會如此單純。
  然而在B子的觀察中,只有一個人表現得很反常,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獨自一人拖著腮幫子,坐在窗邊望著幽暗的海景。她也是在場六個人當中唯一離開過資料室一段時間的人。而現在的她居然背對著所有人,用手指捲著側邊的髮稍,反覆著拉緊和放鬆的動作。
  「A子,妳不坐過來嗎?」
  「胸口有點悶,我想吹吹風。」
  「傻瓜,妳只會感到胸口很空虛,衣服間太空曠,怎麼會悶悶的呢?」
  沒有預想中會得到的抗議或是嬌嗔,B子暗叫不好,根據多年的經驗,這代表了兩種可能—
  一是生悶氣。
  二是企圖隱瞞事實。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會連結到負面的想像上去。
  「阿桂的事情,妳有什麼高見,告訴我怎樣?」
  「下午掃地完後我拿垃圾去倒,有見到她。」
  即使是這麼重要的情報出自於自己口中,A子語氣依然毫無起伏,面對著窗外的姿勢也沒有變過。看在眼裡的B子毅然地下了結論。
  「告訴我吧。我知道妳不會欺騙朋友,更不會欺騙我,對吧。」
  「喔,她知道我一定會出現在垃圾場,所以坐在一旁的樹下等待,就這樣。」
  「除了不可以欺騙外,惡性忽略也是不行的喔。」
  最少B子確定自己不會輕易掉入這個陷阱裡。
  「然後,她什麼都沒有說,在我跟著坐下來時,貼了上來。」
  「耶,恭喜妳啊,又發生令人羨慕的豔遇了,那我還可以自居為妳的大老婆嗎?」
  「少亂說,這又不是我願意的。」
  「抱抱後就揮手說再見?沒有這麼無趣的發展吧。真相啊真相,我只要聽真相。」
  「我也很錯愕,沒想到她也是這樣的人。之後什麼也沒多說就跑了。」
  「我是很想相信妳啦,可是這無聊的故事實在叫人難以接受喔。」
  「不相信就算了,我沒有騙過妳,也不會像妳那樣刻意跳過關鍵不說喔。」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氣氛變得有些僵。
  「好了啦,別再耍自閉了,快過來和我們在一起吧。」
  將A子身子拉過來瞬間,B子嘴角上揚,卻完全不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微笑。
  孤僻地往窗外看的確是想要隱瞞某件事實。
  故意把上衣的領子拉起,這件事情也是。
  可是從上方看下去卻是一清二楚。
  「不要笑,妳要是現在笑了我就一個月都不和妳說話。」
  「憂鬱王子的豔遇永遠充滿驚奇。」
  「少囉唆,妳不會了解我的心情。」
  「這次也需要我幫妳做些什麼嗎?B子我可是隨時都有空。」
  「讓我冷靜下來就可以了。」
  A子摳了摳脖子上淺紅色的吻痕,一臉無奈地發著牢騷。
  她身後的B子微笑逐漸消失,口中唸唸有詞,以冰冷的視線瞪著那塊紅色的印記。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擴音器裡傳來了接通的效果音。
  幾乎同一剎那,窗邊的兩人收起說笑的心情,往服務台奔去。

  「阿桂啊,我桃歌啦,妳現在在哪裡啊?」
  電話那頭傳來沙沙的雜音,以及低沉的呻吟。
  「妳該不會是偷走了貓爸爸的什麼東西,然後被怪盜追上了吧?」
  曇花自動地把今晚要看的電影大綱融入了周遭大小事。
  「聽得到嗎?我是B子喔。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話可以掛電話的,那我們就不等妳了。」
  聽到輕微的喘息聲,讓環繞著電話的每個人臉上都蒙上一層陰影。
  「喂,聽得到嗎?阿桂同學,拜託妳說說話。」
  從窸窸窣窣的雜音推測,手機可能在地面或牆邊摩擦過去。
  「我,我現在應該,對了,這裡應該是七津之星,是C棟四樓,我應該沒看錯…」
  桂香的聲音斷斷續續,並不是因為收訊問題,聽起來比較像是因為掌握不了身邊狀況,沾染了內心既焦急又猶豫的矛盾情緒。
  「阿桂,妳不會真的做壞事吧,快和曇花說,曇花會幫助妳的。」
  「聽我說,」話筒那端的聲調忽然變得更加尖銳,「在那裡,我放在『雙星坊』,夾在那本『淡水河女兒』裡,拜託,快把它拿回來…」
  「雙星坊」是學校正門對面的漫畫出租店,而「淡水河女兒」是將近二十年前出版的少女漫畫。關於這兩個名詞,電話邊的少女都很清楚。
  「阿桂同學,現在立刻確認一下妳有什麼離開現場的方法,不要太快往有光的地方走,盡量靠著牆減少背後的空隙,然後電話不要關掉,現在開始說話盡量小聲一點。」
  晨茉剛想開口,A子連忙摀住了她的嘴,暗示不要說話,以避免桂香的心情被打亂。
  「阿桂同學,冷靜一點,妳還看到什麼?附近有窗戶嗎?」
  金屬棒敲擊的聲音不規律地響起,伴隨著桂香急促的回答聲刺痛了大家的心。
  「沒看到窗戶…有,有人。好像那邊有人,沒看錯,地上那是人影,所以…」
  擴音器先是傳來一陣空氣呼嘯音,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響,並且交雜著踩碎玻璃的破裂聲,偶爾還聽得到細微的喘息或是意義不明的低喃,無論哪一種音色都叫人感到不安。六位意外的聽眾只能被這惡意的不協調曲引導著,情緒讓惡意的旋律拉扯繃緊。
  手機落地瞬間發出了重重的敲擊聲,接著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而金屬拖行在地的敲擊聲越來越近。
  「滋」
  在漫長的休止符後,電話機周圍的惡魔音樂會結束了。
  訊號斷線的機械女音是此時迴盪在資料室前廳唯一的聲音。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安可曲。

  先去找桂香,還是先去拿她電話裡說的東西?
  報警這個答案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聯絡警察後,在七津島上的人民公僕也會直接把訊息回報給聖希校方,由學校內負責善後的專家評估受害者身價後,考慮是否要接手負責。落在歹徒手上,至少對方看了制服也不敢輕易下手,如果誤傷了狠角色的女兒或是養女,報復的範圍可能會殃及九族,而且企圖跟著報仇的不相關組織也會一個一個冒出來。說穿了,就是有效利用最後的機會,以此機會籠絡受害者家屬或是代理人的擁有者。少女即使化為冰冷的屍體,她的人際遊戲依舊熱烈地持續下去。因此,聖希制服還算是有效的護身符,至少在七津這帶的黑白兩道都清楚這一點。相較之下,善後專家的處理方式就兇殘許多,「不計生死只問成效」是最大原則。
  對於身價不高的聖希學生來說,這群人的存在並非救星,而是凶神。
  也因此當消息傳到警方時,通常都只剩下收拾後事這類無奈的結局。
  「投票啊投票,我們現在就做決定吧。」
  B子拿起掃把,往地上一扔。
  「在這條界線左邊的是找桂香,右邊的是找東西,沒有中間的喔。」
  說完後,她信心滿滿地往右邊靠,毫不猶豫。
  「一個個做決定吧,無論是哪一邊都沒關係的,就按照這順序。」
  首先被點名的是最接近的曇花。
  「曇花不知道耶,可是阿桂沒有喊救命的話…」
  雖然有時候像是個頑固的小孩子,但曇花並非堅強到可以一對一面對他人的目光。B子相信從這裡下手是最有利的做法。
  曇花從頭到尾低頭看著象徵「尋找桂香」的左邊區域,最後還是和B子站在一起。
  「接著換妳喔,要選哪一邊呢?」
  桃歌沉思了一會兒,也做出決定。右邊。
  「阿桂的確是拜託我們拿回什麼啦。」
  只要將曇花拉攏過來,和她感情很好的桃歌就不會跑票。一想到此,B子輕輕地從後方環抱著曇花的腰,將半張臉藏在那一頭亂髮之後。
  「按照順序來看,下一個是妳。」
  晨茉遲遲無法做出決定,只能順著人多的方向走去。
  這也在B子的預測中。
  剩下C子和A子,兩人都站在掃把前,一動也不動。
  「我,我其實很擔心阿桂同學的安全,所以…」
  「所以說,妳要選擇站在阿桂的那邊,而不是我這裡嗎?」
  不自覺地隔著領子撫摸吻痕的A子低著頭,迴避其他人投注而來的眼光。
  打從一開始,選邊站和投票就是精心設下的陷阱。
  選邊時第一個表態者,佔據了最高的山頭,設下了非友即敵的規則。
  首位選擇站在另一邊的人,要獨自承受質疑的眼光。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項優勢只會更加穩固。
  曇花一緊張就容易慌亂,桃歌不會遠離曇花,晨茉只會跟從,六人裡面有四票站在一起,這個遊戲早就結束了。
  當然,「表決」而非「分工」的設計還有兩個目的。
  「我其實也是很想先找到阿桂同學,確定她的安危…」
  群體的力量足以改變個人的堅持。
  同時,也暗示著拒絕沒有被選上的議題,以及其後代表的一切。
  選擇「拿回可能是商品目錄的那東西」,就和B子站在一起。
  選擇「先找到桂香」,到七津之星去確認她的安危,就孤單地到對面去。
  B子大膽地佈置友情的審判庭。
  一根掃把能夠區隔兩種意見,正如一條地平線足以分出天與地。是非勝敗都在這條界線的此與彼岸,看似有所選擇,卻只能被設定好的答案拉扯過去。
  只要是人,平凡的普通人,就無法跳脫非黑即白的陷阱。
  然而,惡魔的智慧可以玩弄人類,卻不能操弄神。
  C子站到了掃把隔開的另外一個世界,局勢瞬間變成一比五。
  「為什麼啊,快過來這裡嘛。」
  多想說出這句話,可是B子乾澀的喉頭卻發不出聲音。
  應該亦步亦趨跟在兩個保護者後面的C子,現在面對著的是五雙眼睛。
  對面的五個人,卻看不到那長瀏海下的眼神。
  恐懼,往往來自無盡膨脹的想像。
  形勢並非一比五,而是無限大比五。
  A子不可能會背離C子,B子的情況亦同。
  變成兩個房間的成員勢均力敵,那麼投票的僵局便會永遠持續下去。
  目前是一比五,預想是三比三,最後的答案並非是這兩者。
  彎下腰的C子撿起了掃把,往牆邊一甩,竹竿頭敲到牆壁時發出的「咖嗒」聲,震撼了她眼前的五個人。
  不再是對立的幾比幾,失去了界線後,現在資料室裡的六個人都是一體的。
  腳步輕飄飄的C子走在最前面,後頭跟著五個不發一語的跟隨者。其中有兩個少女的頭低到抬不起來。
  後悔自己受局勢所困惑,背叛內心真正想法的A子。
  賣弄小聰明,企圖引導大家幫助自己並且放棄桂香,卻被反將一軍,自慚形穢的B子。
  「曇花想要問,我們現在要去找阿桂,還是要去『雙星坊』?」
  已經完全被二選一投票陷阱迷惑的她,怯生生地發問。

  縱使選邊站只是一場鬧劇,但結局依然是由人數多的一方勝利,至少在藩籬被撤掉前,六個人都在兩種意見中選擇,或說是被迫選擇了其中一項。
  C子帶領大家往多數決的提案之地走去。
  雙星坊是七津島上唯一的漫畫出租店,也是聖希學生經常逗留的休閒場所。老闆買下了兩間民房再把一樓隔間牆打通,作為營業場所。要在這樣的地方找到一本「淡水河女兒」並不困難。這本是無版權時代的經典之作,幾乎每間略有歷史的漫畫出租店都會有個一兩本,不過現在已經很少人會找來看了。
  「戀愛漫畫這區沒有耶。」
  一掃進門前那種做錯事小孩害怕被責備的低潮表情,B子心情平和地指著書架上的貼紙︰「如果有的話,應該在這裡吧,在這堆舊書裡面。」
  另外五個人也確認過了,的確找不到這本漫畫。
  「我是覺得啊,阿桂都說夾在書裡面,那這本書也許就不會安分地放在原位吧。剛剛去問櫃台工讀生,他也說這種書現在根本不會有人想看。」桃歌表情嚴肅地指著店內的三大排書櫃,「大概被丟到裡面去了吧,如果還在店內的話。怎麼樣,要找嗎?」
  「當然啊當然,就算翻過來也要找到。」
  稍微商量後,六個人決定分為三組,分頭進行,徹底地將架上的書搜索過一次。
  店內有三大排的書櫃,扣除最外面的這層用來擺流行雜誌,以及最後那櫃靠牆壁外,每一個櫃子兩面都擺滿了漫畫。每一排各有五列,由無縱向間隔的固定式橫書櫃,以及前方一半寬度的活動式書櫃所構成,店內後方也因為這三排書櫃整齊地格出兩道走廊。
  「曇花要和王子大人一組!」
  才剛說好要分為三組,曇花便強橫地挽著A子的手,拉向左邊的書櫃。
  「小曇花啊,妳不想和我分組嗎?我很傷心喔。」
  「嗚,曇花想要和王子大人一起找。」
  B子嘟著嘴,拉了C子往中間那排的書櫃走去。
  「小靜,那妳就和我負責右方吧。」
  三組搜索隊當中,先從眼前開始的是負責左邊的A子和曇花。
  「曇花因為只有這麼小小一個,」一邊說她一邊用食指和拇指做出捏著東西的姿勢,「所以王子大人妳要幫忙看上面喔,矮的地方曇花來看就好了。然後我們先看現在拉出來靠右邊走廊的這個活動櫃子,等一下再把他推過去,看裡面靠走廊這一半,最後再拉回來,檢查裡面靠牆壁的最後一半,好不好。」
  天龍地虎各自負責檢查最適的區域,效率比想像中還要好。
  「王子大人,曇花已經把從這裡到下面的書都檢查過一次了。接下來把書櫃推過去吧,我們來找後面這一個櫃子。」
  曇花逕自將活動櫃往左邊牆壁推去後,發現身邊的人沒有回應,抬頭仰望著A子,卻只見到她晃神地用食指背摩擦著脖子側面,眼神渙散。
  「王子大人怎麼了?從剛才好像精神狀況就很差。在資料室的時候坐在窗邊不理大家,要決定先找阿桂還是先來雙星坊的時候氣色看起來也不太好,然後來到這裡後都不說話,曇花會擔心的。」
  A子身子幾乎沒有移動,只是稍微低著頭,注視著曇花的臉。過了好一會兒後,又開使用手指捲著髮稍。
  「其實我沒什麼事情的,不要為我擔心了。」
  「騙人,曇花看得出來妳有心事。」雙手握拳的她生氣地說,「曇花不是說過,感覺煩惱的時候要讓曇花幫忙的嗎?現在的王子大人和平常不一樣,為什麼不能說出來呢?」
  「脆弱是會伴隨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心中擴散的,所以曇花同學,我…」
  「叫我曇花,不要叫曇花同學。曇花!」
  「抱歉…」
  轉過身開始看著活動櫃最上層的A子長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先把書找出來吧,如果有一天時機適合,我再和妳討論這個問題好嗎?」
  「王子大人,如果有需要的話,曇花一定會願意幫忙的。」
  「我和妳想像的形象差很多喔,只是個在錯誤中度過人生的笨蛋。」一邊說,A子又開始捲起側邊的髮稍,「現在的事情我也許還不敢坦白,就算說出來,妳一定無法理解的,所以讓我們再給彼此多一點時間吧。」
  「嗯,曇花知道了。」
  不可能。
  妳一定無法理解的,無法理解現在的我為什麼壓抑著情緒。
  妳也無法理解我所見的世界,所以才會願意親近。
  脖子上的痕跡,像是火焰從這裡燒過,再刺入心頭般地難受。
  我只想當個普通的女孩子,所以,在這個時候,我無法告訴妳這件事情。
  曇花,如果有一天妳發現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請一定要趕快逃跑。
  否則,我一定會傷害妳。

「啊,看這裡,有這套耶,我以前好喜歡的作品。」
  從由下往上數來的第三層架子靠左邊,大概在活動櫃擋住範圍的附近,曇花抽出了一本老舊的漫畫書。
  「這套叫做『王子復仇記』喔,這本是第八集,剛好是最精彩的部份了。故事是說…」
  古老的皇室因為家臣的反叛而失去了王都,現任國王戰死。
  在逃難中,擁有最高順位的王子為了保護雙胞胎妹妹也身亡。
  為了尋求其他貴族的支持,公主下定決心…
  「從此之後,她就變成王子了喔。變得勇敢又堅強,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四處奔走的男裝少女已經沒有夢。
  她只能肩負著迂腐的復興大義,將壓在身上的幾百年正統血脈重新扶正。
  國家重建後,她將接受死亡的劇本,在意外中離開人世,將繼承權讓給他人。
  「真的復國後就會她就會變成國王,可是因為是女生的關係,沒辦法和皇后生出具有血統的後代,這一點讓頑固的大臣們計畫要在王國復興後,將她殺掉,換上另一位血統純正可是卻不敢上前線的膽小鬼。曇花看到這裡覺得很討厭,所以就沒有繼續看下去了。」
  故事中的假王子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
  現實生活中的自己也是如此嗎?A子聽到這個故事,有種似曾相似的錯覺。
  王國復興後,就不再需要假王子。
  「聽說後來出現了另一個國家的王子登場,拯救了陷入自暴自棄危機的女主角喔。可是曇花因為沒有繼續看所以也不是很清楚怎麼發展的。所以要順便借這一套回去嗎?」
  真正的王子出現後,公主就能變回女孩的身份,拋下滅亡的國家嗎?
  內心似水,在投入一個疑問後,漣漪慢慢地往外擴散開來。
  眼前的這本破舊漫畫也許能比魔鏡更真實地反射出自己的身影,那麼,該向他發問嗎?
  魔鏡魔鏡,請告訴我世界上最醜陋的人是誰?
  請告訴我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是誰?
  請告訴我,世界上最應該消失的人是誰?
  魔鏡並沒有法力,只能照出前方的身影。
  「A子,妳真的不想看這個嗎?真讓人失望。」
  將手中漫畫放回原位的曇花表情上增添了幾分落寞,與平常開朗的表情比較起來,意外地頗具女人味。這個表情讓A子的眼神幾乎離不開。如果說曇花仰望會覺得心愛的王子大人更高更偉大,那麼現在在A子眼前的這個女孩就變得更嬌小更可愛。
  「後面櫃子的左邊也看完了喔,沒有耶。」
  一邊這麼說一邊奮力地將活動櫃拉回右邊,並且繼續檢查靠牆方向的固定書櫃。而身後的A子卻盯著她的稚嫩的後頸。
  「換邊了喔,王子大人。要換裡面這一半的書櫃了。」
  從恍惚中醒過來的A子忽然滿臉通紅,原本捲著頭髮玩的食指連忙放下,跟著曇花移動到書櫃另一邊。
  「王子大人一直這樣看著,是因為曇花沾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沒有沒有。」陷入困窘神情的A子連忙否認,「我們繼續找那本『淡水河女兒』吧,一樣還是上面我來找,下面交給妳,這樣可以嗎?」
  繼續蹲下去仔細搜索的曇花輕巧地扭動著身子來回搜尋,還順手把掉出來的漫畫推回去。相較之下,平常認真的A子若有所思,望著右手邊放在固定櫃上,鄰近活動櫃邊緣的「王子復仇記」第八集,猶豫不已。
  應該要面對這件事情嗎?
  直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勇氣伸手拿起這本漫畫。

  集合時B子手上拿著一本破爛的「淡水河女兒」,六個人輪流翻過後,卻什麼意外收穫都沒有。
  「奇怪了咧,阿桂這傢伙說有東西在這裡面,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面露不安的是B子,唯一的期望也在此落空了。
  「曇花覺得,說不定是裡面寫了什麼東西,或是阿桂有哪些話想要說,可是又不好意思說,所以要我們好好地看這本漫畫。偵探團的各位可以幫忙解讀一下嗎?」
  拿起書一翻再翻的A子,皺著眉頭,看不出漫畫裡面有任何記號或是暗語,再傳給B子檢查,依然無法找到有用的線索。
  —是妳和C子先拿起來了嗎?
  —不是啊不是,我拿起來發現什麼都沒有時,差點就哭出來了耶。
  兩人故意站近交換意見,結果似乎並不樂觀。
  毫無所獲的六位少女在店門口討論過後,決定動身前往七津之星。原本神采奕奕的B子意興闌珊地走在隊伍最後,以穿著舊鞋的腳,無聊地一邊踢著小石頭一邊前進。
  「會不會是阿桂故意要開大家玩笑啊?那傢伙是有可能做這種事情的。」
  「曇花覺得不會啦,大家不是都聽到了那通電話嗎,那一定是出事情了。」
  「隨便啦隨便,反正我覺得這種事情不重要了,管他去死。」
  「B子,不要這樣說阿桂同學吧。」
  「總之等一下就拜託妳這個七津之星下任的繼承者去交涉吧,我現在只想睡了。」
  原本以為可以拿到「商品目錄」的喜悅現在轉化成滿腹委屈。
  在信任桂香與不信任者各占一半的情況下,一行人乘坐著接駁車來到了目的地。由於先利用電話聯絡的關係,西裝筆挺的經理已經站在廣場前等待。
  「不知道大小姐前來有什麼指教,如果有需要還請吩咐。」
  「該怎麼說呢…」
  「曇花重要的朋友被壞人綁架了,所以…」
  這句話話還沒說完,桃歌連忙摀住了她的嘴,拼命掙扎的曇花雙手用力在空中揮動。
  「是這樣的啦,大叔,我們想要一次借走所有七津之星C棟的鑰匙可以嗎?因為聖希最近有個傳聞,說那一邊鬧鬼。然後我們因為懲罰遊戲輸了,所以半夜必須要來這邊拍點照片回去,大概是這樣的啦。應該沒問題吧,我經過時候看大門都有鎖好,裡面應該不會有什麼壞人對不對。我們是六個一起進去,出了問題還有這位王子幫忙,應該沒關係吧。」
  滿口胡言亂語的桃歌靠著氣勢和身邊A子的名號,終於讓經理勉強同意。不過相對的他也要求六個人對今晚的事情要保密。
  「畢竟是大小姐親自出馬,我不能拒絕吧。七津之星的C棟雖然沒有再使用了,但是保全設施依舊發揮功能,避免遊民或是不肖人士侵入,所以應該還算安全吧。我們浪達財團每天也會固定派人巡邏,安全上應該是沒問題的。」
  拍胸埔保證後,經理依舊不放心地提醒少女們。
  「今天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請保密,畢竟會有鬧鬼傳言對本集團的形象也不好。大樓內也許有許多設施都毀壞了,不過水電是正常供應的。如果妳們要進去冒險的話,請沿路開燈,而且每五分鐘回撥電話給我,衷心感謝。」
  在前往辦公室的路上,經理對於浪達財團下任繼承者依舊充滿了興趣,想盡辦法找機會希望能搭上兩句,而礙於有求於人的關係,A子也只好虛應以對。
  「大小姐您是為了替七津之星洗刷不實謠言而來的吧。」
  「其實沒有那麼偉大啦。」
  「真的不需要我們找一些強壯的員工隨行嗎?」
  「我們都是女孩子,和不認識的男性一起待在廢墟裡反而更危險。」
  「沒錯啊沒錯,像B子我這麼柔弱的女孩子,會特別需要王子大人的保護喔,呼呼。」
  「怎麼連妳都開始挖苦我了。剛剛明明還意志消沉,現在就開始吐嘈…」
  「沒什麼啊,人家看到王子對阿桂用情這麼深,嫉妒一下而已啊。」
  A子明顯感覺得到,脖子上的吻痕讓這位多年室友很吃味。
  「好了啦,別再說這種事情了。」
  一直到鑰匙從保險櫃中取出前,意有所指的抱怨聲都沒有斷過。
  整組的C棟鑰匙沉甸甸地放在布袋內,依照樓層分串,初估之下大概有將近三百把之多。只要看著鑰匙柄上的貼紙就大概可以分辨得出來個別用途。
  「對了,大小姐妳們要在那一帶冒險呢?」
  既然電話裡都明確地說出來了,就從四樓開始吧。
  只是聽到這個搜索地點的經理卻面色沈重,欲言又止。
  「這個鬧鬼傳言真的沒有錯嗎?」
  畢竟電話那頭的桂香信誓旦旦地說出是四樓,有看到證據,那應該沒錯吧。
  「不可能的,因為七津之星C棟是…」
  桂香真的是在那棟大樓內嗎?在場的少女們聽到了意外的回答後面面相覷,不敢置信。
  在那本「淡水河女兒」中什麼都沒有。
  桂香自稱在七津之星C棟四樓,言之鑿鑿…
  「七津之星C棟原本是醫院,所以不可能會有四樓的。」
  少女們望著窗外那棟潛藏於漆黑夜色中的大樓,雙眼像是被不存在的四樓緊縛。

  找不到桂香所委託取回的物品,甚至連當事人自稱的所在之處也都不存在。
  這兩項結果讓踏回歸途的六位少女興致闌珊,雖然表面上聊著不相關的事情,交雜著一些桂香的壞話,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先開口說出那句結論…
  桂香根本是在欺騙大家。
  「阿桂要是真的開這種玩笑,我以後在房間裡一定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桃歌說這種話太過分了。曇花覺得阿桂一定是真的出事了。」
  「我其實也比較贊成再去那間廢棄的醫院找看看,為什麼不嘗試就先放棄了呢?」
  晨茉用力地搖搖頭,比起其他幾位,她自認是個遲鈍的普通千金小姐。
  B子推開回到學校的密門,停在入口處,做了最後一次確認。
  「C子,這是很認真的問題喔。那七津之星C棟真的有四樓嗎?」
  「沒有。」
  聽完簡單明瞭的回答後,一行人各自抱著想法,魚貫進入車輛專用通道。
  除了一個人停在原地。
  「既然如此,這包鑰匙也就沒有用了吧。為了不要節外生枝,我拿去還。」
  A子沐浴在微弱的路燈光輝之中,與潛入陰暗通道的其他五人相比,多了分柔和感。
  「不好意思,我會晚一點回去,妳們兩個不要故意鎖門,拜託了。」
  鐵柵門從外被用力推上,在黑暗處的五位少女只能看著光明處的A子小跑步離去。
  只要再次伸手輕推,沒有上鎖的鐵閘門就可以再度打開,此時卻沒有人願意追出去,或者是叫住遠去的A子,眾人只是在黑暗的通道內,安靜地看著在危險而光明的自由之地,並且讓感官慢慢地被黑暗而安全的校園空間所麻痺,有如放棄自由的籠中鳥。
  「真是的,不用那麼急著拿去還嘛。明天啊明天,明天再去就好了。」
  「王子大人會不會有危險啊?」
  「如果只是拿鑰匙去還,不要逞強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冷靜下來後,對於深夜的恐懼便會慢慢浮現。
  隊伍在走出通道,穿過作為屏障的山崖,並回到校園內側時分為兩隊各自回到宿舍去。
  九點四十五分,黑桃之館二一五室的燈光再次亮起,僅剩下三人的身影。
  由晨茉先洗澡,之後桃歌一如以往摟著曇花進了浴室。不過今天的歡樂氣氛明顯少了很多,曇花幾乎從頭到尾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只是意志消沈地讓桃歌玩弄。反覆試了幾次,最後桃歌也雙手一攤,動作收斂許多,哼著莫札特的鎮魂曲,幫趴在床上的曇花擦乾身體和頭髮,動作僵硬得像是機器人。
  「呿,怎麼少了一個人,氣氛就這麼低迷,沒意思啦。」
  晨茉端了兩杯咖啡過來,直接一口氣喝下的桃歌鼓著腮幫子,像是在對自己生悶氣,又像是對苦澀的味道提出無言的抗議。
  「曇花相信,阿桂一定會沒事的。」
  和攬著貓家族抱枕並且坐起來的曇花抱持著相同意見的關係,晨茉用力地點頭表示贊同,並且跟著坐在曇花的床上。改變姿勢,讓雙腳交叉的桃歌不置可否地從鼻頭哼了兩聲。
  「如果阿桂回來,我們不要怪罪她好不好。和曇花一起說,阿桂只要回來就好,什麼都不要過問,也不要責怪她,以後也不可以因為這樣排擠她。」
雖然另外兩人臉上的表情各有各的複雜,但還是勉為其難地表示贊成。
  「阿桂現在一定像是貓家族電影版的裡的貓媽媽一樣,好累好累了,所以故意留下訊息,假裝出事,然後故意讓大家擔心,這樣大家才會注意到『啊,阿桂你辛苦了,休息一下吧。』然後她很壞心眼的在暗處偷看我們,雖然因為我們很笨拙地在找她而笑出來,可是也很擔心說這件事情要怎麼收拾,所以是一邊抱著肚子大笑,可是另一邊卻開始愧疚起來。因為大家太關心她了,所以阿桂心裡面覺得很溫暖,很溫暖後就開始為這個玩笑感到抱歉,大家要是不願意原諒她的話,她就不能跑出來了。所以桃歌要道歉,妳不可以生阿桂的氣,一點點都不可以。妳對她生氣,曇花以後看到妳就要跑得遠遠的,跑到妳碰不到的地方,曇花要一個人洗澡,一個人擦乾淨,一個人,一個人變得很勇敢。」
  一口氣把話說完的曇花,眼神變得炯炯有神。
  「所以有壞人也沒關係,壞人一定不會傷害阿桂的。壞人只是誤會了,所以把阿桂捉起來。現在是十一點,本來昏過去的阿桂再過兩三個小時就會醒過來。壞人看著阿桂的臉會說『可惡,綁錯了,我要綁的是一個小小笨笨的曇花,妳可以走了。』阿桂早上醒來後發現自己真的在那間廢棄醫院裡面,而且在一樓大門口,身邊還有一張紙條寫著『對不起,我弄錯人了,妳這件事情不要說出去的話,我保證不會和妳再有任何瓜葛。妳要好好地和大家做好朋友。』然後阿桂回來後,會說她只是和大家開玩笑而已,然後,桃歌只可以打一下她的頭,小靜只能泡兩杯好難喝咖啡懲罰她,曇花會很生氣地罵她,可是…」
  越說聲音越響亮,氣勢越高昂的曇花,忽然聲調低了下來。
  「然後,我們一起和她說,『歡迎回來』,好不好。」
  一雙溫柔的手抱住了曇花,這個假設的故事現在變成了三個人內心共通的期望。雖然平常最親密的桃歌現在還是一臉嚴肅地與另外兩人保持距離,反覆在腦海中假設這個意外結局的可能性,臉上的表情卻透漏了不樂觀的現實考量。
  真的會像彆腳的小說情節般,最後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這時除了期待,還是只剩下期待,漫長而空虛的期待。

  頭還有點昏昏沉沉。
  手腳麻痺的感覺沒有退去。
  眼皮很沈重,可能隨時會再次閉上。
  耳邊有種嗡嗡作響的噪音,大概是錯覺。
  身體的疲憊應該是因為被打了一針的關係,桂香這麼想。
  周遭的情況渾沌不明,唯一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自己被誘騙出來,目前陷入險境。
  到了相約的地點,就有隻手摀著自己的口鼻,然後便昏了過去。
  中途因為手機來電聲醒過來一次,意外地接通起來後,有和她們連上線。
  說出確定的位置後,也拜託這些可以信賴的同學去回收「那件東西」。
  不過後來出現了個蒙面人,逃跑失敗,被拖回房間綁著。
  看到了某個關鍵的證據後…
  留下暗示的時間不太夠,因為接著自己就被打了一針,昏厥過去。
  醒過來後發現不在原先的房間內,臉頰碰觸到的冰冷感覺是鋁梯,一個不存在於剛開始監禁之處的顯眼工具。
  意識稍微回復後到底經過了多少時間?其實根本判斷不出來。
  今晚的新月異常地明亮,從百葉窗的縫隙稀疏地投射在這房間四處,與部份奇形怪狀的用具光影交疊,讓這房間看起來像是不祥的邪教祭壇。
  自己應該沒有碰到討厭的事情吧,最少現在感覺起來是沒有。
  「喀嚓。」
  房間的門被打開了,桂香努力地轉動眼珠,往腳邊的方向看,一個熟悉的影子站在走廊上,拖著腳步緩緩地往自己這裡走過來。
  是妳啊。
  如果可以說話,現在該先道謝呢,還是問東西找到沒?
  無論如何,是她的話可以稍稍心安,至少她還算是自己在這學校少數的好朋友之一。
  而且,是比好朋友更親近一些的…
  那個影子站在桂香的腳邊,手上握著一把短刀,兩邊先這樣僵持了許久許久。
  綁著手腳的童軍繩被繩子切斷了,可是桂香還因為藥效無法動彈。
  接著,那個人像是要仔細端詳桂香的臉一般貼了上來。側面略彎的的髮稍來回反覆地掃過桂香的頸子。
  她揪起桂香的制服上衣,拉起下擺後,一一解開扣子,毫無阻礙地將這件脫了下來。
  接著是裙子,從側面將拉鍊放下後,制服的另外一半也落入她的手上。
  身體與地板接觸的部份有種寒意,但肉體上的觸感卻比不上精神的刺激。
  桂香發現自己身上被拖得剩下內衣褲,而做這件事情的「她」,從頭到尾沒有變過表情,只是死盯著半赤裸的這個身體,像是欣賞雕塑類的藝術品,眼底不存在對熟人應有的輕鬆與自在。
  眼前的這個人,也脫下了身上的衣服,同樣是到最後一道防線。
  妳在做什麼啊?桂香腦海一陣混亂,無法冷靜思考。
  拿著制服的她用短刀劃破制服,扯下一塊布,然後再把破了部份的整套制服穿回桂香身上,並且細心地調整位置。
  桂香希望能夠把頭往左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她」,似乎覺得制服破碎得不夠徹底,又捉著袖子開始切割。
  「她」的表情忽然起了變化,用十指撫摸著桂香尚稱豐滿的胸部,並且往上一推,撥開緞帶和領巾,用力地往兩邊拉,扯開衣襟,連扣子都彈開了幾個。
  妳到底為什麼要這樣?眼前這位同學冰冷的眼神以及粗暴的舉動讓她更加害怕起來。
  我相信妳是來救我的,但是現在這樣是,是為什麼?
  「她」稍微退後了一些,將跨坐在上的身子從原本的腰上往下移動到桂香的膝蓋附近。
  在月光的照射下,短刀的銀色光輝看起來不是破除黑暗的希望,而是斬斷未來的兇器。
  「妳真的是個變態!」
  即使是用盡全身力氣吶喊,這句話依然只在桂香的嘴邊微弱地和吐息一起散去。
  「她」,並不是來拯救自己的英雄。
  短刀直接刺在自己裸露的腹部上,可是卻一點都沒有辦法感受到痛苦。
  「她」,是個隱藏自己潛在慾望的變態而已。
  妳真的是個變態!
  桂香很快就後悔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換一句比較好聽的遺言。


    (全文...)     

少女ABC事件簿 第四章


  站在七津之星前的廣場往上看,熱情的午後陽光在玻璃帷幕大樓壁面上閃耀著,若再順著氣勢十足的流線型造景往遠方海面看,天空,大樓,大海的燦爛光輝互不相讓,時而連成一片,時而相互輝映。
  桂香不禁為這棟大樓的設計感報以讚美。
  「這裡真的原本是海嗎?沒想到填海造陸可以做到這樣。」
  「對啊,以前這個廣場還辦過不少演唱會,是熱門景點,我也好想站在這個舞台上。」
  眼前的這棟大樓的確是壯麗異常,即使看得出是有一點年代的建築物,也無損氣勢。
  不過另外三棟形狀相符的大樓就顯得昏暗許多,除了沒有亮眼的陽光反射,斑駁的污垢與散落的百葉窗更讓人覺得了無朝氣。從部份窗口看進去,即使是下午室內似乎也是瀰漫著一股幽暗感。
  「這棟是百貨公司嗎?」
  「是啊,目前七津之星裡只有南方這棟大樓有商業活動吧。」
  充當起解說員的桃歌和接受引導的桂香在太平梯間聊了起來。另外幾個人則在旁邊的洗手間或是回到百貨公司內的走廊溜躂。陪在兩人身邊的只有正在整理頭髮的B子。
  「七津之星啊,當初是蠻轟動的開發計畫喔。四棟各有用途,目標是建立起綜合性的複合生活圈。妳看,當時就是由他們提起的。」
  桃歌順手指了洗手間旁的指引看板,往上是四樓往下是二樓,而在兩個箭頭間則以紅字寫著兩個字。
  「這個比A少一劃的符號,就是七津開發計畫的代表標記。」
  「那不叫做比A少一劃,這是Λ,唸作浪達,是希臘字母。」
  「啊對了,好像這個開發財團就叫『浪達』沒錯,我以前還在想為什麼叫這名字。」
  「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我是為了歌唱而生的女人,希臘對我來說存在感不如校門口唱片行。」
  「所以這個AΛ代表的是七津之星A棟的意思吧?」
  「是啊,南方的A棟是百貨公司,東方的B棟是住宅,現在大概只有這兩間能用吧。」
  「原因是什麼?經費不夠,開發失敗?」
  「七津之星這計畫當初讓浪達財團風光了很久,甚至連四棟大樓還故意請了兩個團隊各自負責興建,彼此對稱,考量風水和造景,無論在經濟價值和藝術性上都有很高的評價喔。據說船隻在海上不是先看到燈塔,而是看到這棟百貨公司呢。」
  「那為什麼後來衰敗了呢?」
  「隔沒幾年,C棟和D棟這一組被人檢舉有偷工減料的問題,原本大家都以為只是無稽之談,可是,後來可能因為背後利益牽扯太大,加上浪達財團的當家做人太招搖,遭來其他集團暗算,最後西邊和北邊的這兩棟被列為危樓,於是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從洗手間出來的晨茉也加入了聆聽的行列。
  「負責這兩棟建築的團隊堅稱,將樓板摟空並減少所使用的水泥和鋼筋,可以讓大樓本身輕量化,是安全又獨創的新施工法,可是卻很難力挽狂瀾,輿論對這件事情未審先判,社會大眾一面倒指責是浪達財團的過失。原本租用CD兩棟大樓的合作集團也反過來和浪達求償,官司纏訟很久,結果以最糟糕的方法收場。」
  原本在走廊上吹冷氣的曇花這時候也找張椅子坐下跟著聽桃歌述說歷史。
  「浪達財團的當家犧牲了這個建築團隊,並且將責任推給他們。然後求償問題當然不會是這些工程人員付得起的,他們之中有些人還趕快脫產,和親人脫離關係,以避免被追究天價的賠償金。最後好像帶頭那個姓余的建築師被關了幾年吧。」
  最後從洗手間出來的是A子和C子,兩人不發一語地站在看板邊。
  「說到這裡,各位聽眾應該也猜想到了吧。浪達財團的當家雖然棄車保帥,逃過了天價的賠償官司,可是卻也從此失去做生意最重要的誠信,七津之星的業務自此一厥不振。被當成代罪羔羊的工程團隊幾乎每個人都做了完美的脫產,所以到現在受害廠商還只能咬著牙,希望逮到這些建築師的小辮子,好要回應得的補償。這可真是黑暗的商業活動啊,商場果然如戰場,兵不厭詐。」
  「沒有那回事。」
  忽然開口駁斥的A子,讓其他人都嚇了一跳。
  「才沒有什麼兵不厭詐。犧牲建築團隊,脫產,團隊互相陷害,被其他財團暗算,這些都只是傳聞吧,只是茶餘飯後的無聊謠言,不要直接把事情說得這麼死。」
  「王子大人,妳,妳在生氣嗎?」
  「啊,抱歉,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桃歌說得太過分了一點。」
  一定是在生氣,桂香非常確定這點。認識這麼久以來,這算是第一次看到憂鬱王子發怒的樣子,雖然很快地又回到退縮的模樣。
  「我們趕快去抽貓家族的卡片好不好?曇花喜歡王子大人,也喜歡桃歌,所以不喜歡現在的氣氛。」
  「抱歉,曇花同學。」
  「大概是我太多話了啦,別生氣啦,小曇花。」
  「這一次曇花要當隊長喔,大家要乖乖跟著走。」
  微妙的對峙氣氛似乎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許這是七個人特有的默契吧。

  往上是四樓,往上是五樓,往上是六樓,往上是七樓…
  桂香看著設置在太平梯的看板,發現曇花的目標是位於八樓的玩具攤。
  站在櫃台前的曇花捧著裝著十來包收集卡的紙盒,先是舉高看看,接著又一包一包地拿在手上秤重,最後索性將全部攤在玻璃櫃台上,仔細端詳。
  「嗚嗚,是哪一包才會有貓爸爸金卡呢?」
  曇花搖頭晃腦發出低鳴,再次把每一包收集卡翻面比較。
  「一包裡面有十二張,貓爸爸金卡到底會不會在裡面呢?」
  桂香無法理解曇花遲遲不拿去結帳的原因,也不知桃歌和B子到哪裡去了。
  「裝著貓爸爸金卡的卡包說不定會比較重喔,因為要加一層金箔。」
  桂香走到櫃台另一邊看,發現剛才找不到的兩人正在和男店員聊天。
  「可是就算有金箔,也可能是比較差的貓媽媽金卡啊,這張曇花已經有了。」
  男店員看起來相當高興,被兩個美少女主動攀談,令他春風滿面。
  「怎麼辦,只能買五包,可是這裡有這麼多,而且也不確定有沒有貓爸爸金卡。」
  雖然說是聊天,但是桂香發現桃歌會不時往曇花這邊看過來。
  「不行啊,網路上說有金卡的印刷這邊會偏一點,可是根本看不出來嘛。」
  桂香終於懂了,原來這兩個主動找店員聊天的是誘敵部隊。
  如果曇花直接把卡包拿出來挑選,店員應該會阻止這種行為。因為這不但妨礙營業,也搞不好會真的被看出什麼包裝上的問題,而把稀有的卡片直接抽走。曇花雖然像是可愛的小學生,但卻應該在男店員的守備範圍外。
  可是健談的桃歌和交際手腕強悍的B子就不一樣了。
  看著年輕店員瞇眼傻笑的呆樣,桂香確定這次的聲東擊西作戰相當成功。
  「難怪曇花願意接受我們另外五個一起來,因為她也知道A子根本無法像這樣牽制住店員。沒有那兩個美女交際花,根本無法將顧店的人引開。」
  願意犧牲和心愛的王子大人約會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抽到貓爸爸金卡的曇花,背後似乎正有一團火焰熊熊燃燒。
  出發前桃歌說這是一場軍事作戰,如今看起來也的確如此。
  是曇花隊長帶著各種小道消息,與機率和運氣交手的大戰爭。
  桂香在不引起店員注意的情況下,回到曇花與另外三人的那一邊。
  曇花已經剪了四包收集卡,並且將其中的卡片抽出來放在旁邊。
  沒有貓爸爸金卡。
  預定的資金也見底,只剩下最後一包的預算。
  「怎麼辦,真的會抽到貓爸爸金卡嗎?」
  曇花左右手各拿著一包收集卡,無法做出最後決定。
  「到底哪一包裡面會有貓爸爸金卡啊?不知道了啦。」
  「兩包都沒有。」
  一句短暫而輕聲的回答,來自站在最後方的少女。
  桂香認為自己要是再退個一步,大概就會把這句話誤以為是冷氣運轉的聲響而忽略掉。
  C子開口了,答案簡單明瞭。
  「咦?這兩包都沒有嗎?」
  晨茉和桂香同時看著曇花手上那兩包外表一樣的收集卡包,分辨不出差異。
  可是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是怎麼一回事。
  上次討論七號殺人事件時,就聽說C子是「什麼都知道」的人,甚至可以看見未來。
  既然可以知道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那麼是否知道貓爸爸金卡藏身何處呢?
  「請告訴曇花這裡面有沒有貓爸爸金卡,拜託了。」
  C子搖搖頭,再指著櫥窗裡另外一盒完整未拆的收集卡。
  「裡面。」
  除了A子立刻站到中間把C子帶開外,其他三人都把目光放在那盒全新的收集卡。
  偷偷傳達新作戰方式的桂香為桃歌帶來了新的指令。
  「曇花隊長要妳色誘店員,讓他拿出櫃子裡那盒沒拆過的貓家族收集卡。」
  原本應該是要賣完一盒後才會再開下一盒收集卡的,但現在這個堅持輕易地在慾望前瓦解,對於一個雇員來講,店內的規矩當然比不上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胸部觸感。若以棄械投降這成語來形容目前的光景,是再適合不過。
  至於要形容店員看到曇花直接拆開卡包拿出貓爸爸金卡的表情,應該就是張目結舌吧。
  「貓爸爸金卡,真的是貓爸爸金卡耶。」
  曇花高舉著閃亮的卡片,宛若拔出石中劍的亞瑟王。
  店員看著兩個美女圍過去恭喜,才發現自己就像故事裡的無名小蠻族。
  「為什麼會知道呢?」
  「那是因為全世界的訊息在我腦海內重組。」
  連忙要伸手掩住C子嘴巴的A子晚了一步,這個回答讓曇花眼神發亮。
  「還有這個,架子上那個是貓家族盒玩,裡面有限定版的貓爸爸紳士嗎?」
  「有…」
  這下連B子都衝過來要拉走C子了。
  「在那裡?在哪裡?」
  「左邊數過去第四盒。」
  連店員都聽到這句話了,他聳聳肩,也想知道這是當真還是開玩笑。
  這一回曇花抱著出現率四十八分之一的貓爸爸紳士高興地跳躍著。
  「不可能啊,那個看不到臉的小姐,妳連摸都沒摸到,怎麼會知道裡面內容?」
  不等回答,A子和B子兩個人幾乎是一人抬一半,直接把C子帶離玩具攤。
  「不是千交代萬交代過,絕對不可以隨便開口的嗎?」
  B子雙手插腰,站在樓梯間,開始數落起來。
  也許是認定這句話並非問句,C子沒有再回答,甚至沒有任何反應。
  「在學校幾個認識的人之間還沒關係,可是對那陌生人妳應該要選擇沈默的。」
  「好了啦,B子,她也不是故意的,就別再罵了吧。」
  「妳也是,明明站在她旁邊居然警覺性這麼低。」
  「非常抱歉,這是我不好。」
  搞不清處狀況的另外四個人,心裡面卻有共通的認知。
  這根本是「強勢的媽媽在責備小孩,溫吞的爸爸在旁邊認錯」的情節。
  最後還是由最大膽的人上前打了圓場。
  「好了啦,今天大家是快快樂樂出來玩,何必這樣弄得不愉快呢?」
  桃歌湊在B子的耳邊,低聲地繼續說。
  「妳看,曇花開始自責了,聽我一句話,別把氣氛弄僵好嗎?」
  雖然曇花還抱著難得的貓家族戰利品,可是臉上的喜悅已經不見了。
  「唉,壞人啊壞人,為什麼每次都要讓我扮壞人呢。」
  主動退了一步的B子無奈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卷著鬢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曇花還想問一個問題,C子妳是真的什麼都知道嗎?即使是未來的事情?」
  B子和A子顯然不打算再中斷回答時間了,兩人都安靜地坐了下來。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脈絡,現在發生的結果,都是由過去的原因所累積演變而成。因此只要接收到現在的訊息,有限的未來也是可以看見的。可是,並不完全。」
  「所以,是颱風這種天然災害,只要先得到氣象資料,甚至可以預測走向和發展?」
  「可以。」
  「那我問妳,地震也可以嗎?例如說七津這裡什麼時候會發生大地震?」
  「三個星期後的晚上八點五分整,地震規模是…」
  「好了好了,問話時間結束了喔。曇花,妳應該還有想要逛的地方吧?」
  最後還是B子站了起來,走進聽得入神的四人中,旋轉身子,彷彿要將濃厚的談話氣氛攪拌擴散開來,好讓被擱置的百貨公司之行重新浮上。
  「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不應該被繼續過問的事情喔,曇花妳還小,也許不能理解這種苦衷,可是至少可以從現在開始學著去表現得老成一些。」
  或許是被說服了吧,曇花咬著指節,低頭不語。
  以後再找機會私下問吧,想到此她又嘆了一口氣。
  「曇花隊長,今天是快樂的七津之星征服行,妳不但抽到貓爸爸金卡,甚至還得到意外的戰利品貓爸爸紳士了,多少表現得更快樂一點嘛。如果妳不笑,我以後可要趁妳睡覺的時候爬過去了喔。」
  「可是曇花就算笑了妳還是會爬上我的床啊。」
  「唉呀呀,我是不是聽到了新的秘密啊?」
  「對啊,我和妳說喔,桃歌超過分的啦…」
  聽到這個回答的桂香忽然感覺好安心,這就是平常大家最讓人放鬆的感覺。
  無論有什麼爭吵或是不滿,兩個房間裡面都會有個情緒引導者,讓尷尬場面緩和下來。
  也許這就是默契吧。
  一行七人,除了跟在最後面的C子之外,再次有說有笑地往其他樓層移動。
  不知道是誰提議要去小吃街填飽肚子的,於是走在最前頭,精神抖擻的曇花,帶領著其他人往地下室移動。電梯門打開後,一陣香味隨即撲鼻而來。
  「雖然這百貨公司其他樓層沒有多少人,可是地下室的客人意外地多耶。」
  「那是當然的啊,這裡面有不少名店匯聚,有些沒預約還排不到位置咧。」
  正當這些少女依照人潮和預算考量著要往速食店或是麵攤移動時,一個中年男子嘹亮的嗓音叫住了她們。
  嚴格地說起來,是叫住了其中一位。
  「這不是大小姐嗎?您居然肯來賞臉,真是太難得了。」
  「不要叫我大小姐。」
  回答的不是身為富家千金的晨茉,而是另一個與「大小姐」三個字扯不上邊的人。
  「可是您被指定為浪達集團的下一任繼承者,當然我應該要叫您大小姐。」
  「那不是我願意的,所以拜託你別再這樣說了。」
  皺著眉頭的A子,語氣中帶了一貫的無奈。
  「王子大人,妳難道是真的王子嗎?」
  抬起頭的曇花閃亮亮崇拜目光,恰好和A子陰沉的神色對上。

  「原來六位是大小姐的同學啊,真是榮幸。」
  在最貴的餐廳包廂內,穿著西裝服的男子殷勤地招待著七位聖希學生。
  「敝姓張,是浪達集團七津之星事業的總經理,簡單的說就是這棟的負責人。」
  自稱經理的這位男子所遞出的名片上鑲了大量的金線,感覺略顯俗氣。
  「不知道妳們六位分別是什麼來歷呢?又該如何稱呼?」
  「好了啦,我們只是出來買東西的,不要再招待了,回去吧。」
  「那可不行,大小姐難得來到這裡巡視,有失遠迎,這是我張某人的過失。」
   雖然是彎腰鞠躬,但這位經理的視線卻沒有因為動作而移開目標,看來是受過訓練。
  「為了向各位小姐賠罪,今天這頓當然是我請客,請盡情地點餐,享用美食。」
  即使是平常最不拘小節的桃歌,在這種詭譎的氣氛下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用眼神和坐在正對面的B子交換意見。
  —要找藉口離開嗎?
  —再等待看看吧。
  「我只想過著普通女孩子也會有的生活,所以請別再叫我大小姐。」A子用手托著臉頰,無精打采地對著牆壁開口。「而且我和你是第一次見面,所以拜託不要請客好嗎?」
  「您是要繼承具有輝煌傳統浪達集團的人,所以請表現得大方一些。」
  「我說過了,不要。」
  「浪達集團現在風評欠佳,我們需要更強而有力的領導人,帶領大家重振雄風。」經理聲調高亢了起來,同時也起身,對著A子加重語氣。「浪達集團這個王國需要勇敢堅強的王者來領導,大小姐請您表現出乃父之風吧。」
  「所以呢?」
  「如果他是勇敢的國王,那麼您應該學習成為果斷的王子。」
  「我討厭這個稱呼方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
  「如果您的體內也流著獅子的血脈,就請不要變成一隻溫馴的貓。」
  「夠了。」A子轉過頭來,雙手抱胸,身體微傾,視線往正面上方匯聚,原本狀似軟弱的八字眉現在看起來細中帶勁,已經不見憂鬱氣息。
  「你應該也知道我是被收養的孩子吧。那何必開口閉口血脈呢?」
  「屬下失禮了,只是我認為,會選擇大小姐收養必定是謹慎考慮後的結果。」
  男子身體彎成九十度鞠躬道歉,以柔克剛,沒有起身的打算,就這樣僵持下去。
  最後還是A子先屈服,搖了搖頭。
  「好了啦,我剛剛說話太衝了。你不要這樣彎腰,快起來吧。」
  A子用手玩著髮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滿臉無奈。
  「我想要吃飯了,所以接下來讓我們談一些女生私密的話題好嗎?」
  從拒絕招待到接受請客,這樣的變化讓經理感覺面子上得到無比的滿足,他離開包廂,和櫃台交代再三後,神清氣爽地踢著正步離開餐廳。
  留在包廂內的A子心不在焉地翻弄著目錄,對於四位數起跳的套餐興致缺缺。
  「王子大人心情真的不好嗎?」
  「也不會啦。只是多一個人在旁邊心情會煩躁吧。」
  「牛排啊牛排,我要點和風霜降牛排套餐。」
  「既然如此,我要來一份命運交響曲,這名字一聽就是好選擇咧。」
  A子苦笑著,原本打算要自己付錢,可是這兩道點下去就確定荷包的銀彈不足。
  「既然人家要請客,大家趕快點餐吧,不要在意我了。我要點素食套餐。」
  桂香一直沒有辦法決定要吃什麼好,只是來回翻閱著精美的菜單。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在她心裡面環環相扣。
  浪達集團是大財團。
  聖希是大財團的代理戰場。
  為了拉攏關係或是尋找想要的人才,收養是一種手段。
  A子是被收養的學生之一。
  而且已經被指名為集團的繼承者。
  那麼,她真的是幸運兒嗎?
  可是浪達集團似乎面臨低潮。
  A子本人也對繼承事業這點明確表示退卻之意。
  她想要過著像普通女孩子般的生活。
  根據傳聞,被收養的有一部分並非如表象般以父女關係相待。
  憂鬱王子。
  這一餐,桂香什麼美食都沒吞下肚,只有看著A子的臉,嚥下了許多假設和猜想。

  就在隔天放學後,住在黑桃之館二一五室的四人臨時招開會議。
  為了回報A子處理掉金額高達五位數的晚宴帳單,晨茉與桂香商量之後,決定安排在隔週出遊作為回禮,聽到這點子的曇花與桃歌也是欣然接受。
  「如果接下來兩個禮拜二要出去玩的話,各位,有什麼打算啊?」
  「曇花想要去看貓家族展覽館,超級想去的!」
  「那個坐四小時的火車才會到,否決。」
  經過討論,爭執,查詢,最後由晨茉和桂香的計畫雀屏中選。
  初步的行程是下午去看電影,同樣是在七津之星地下室的戲院。晚上去海灘看夜景,最後再到觀光夜市點心吃到飽。
  當然,這一次要由四個人一起出錢。
  晨茉是最安定的金主;桃歌雖然放浪成性,但意外地稍有積蓄;曇花除了偶爾買一些貓家族商品外,其他的開銷都用校內獎學金支付,再加上用錢小心的個性,手頭也算的上寬裕。
  問題還是在桂香。
  另外三人並非完全沒察覺到桂香家中的困境,於是讓她負責訂立計畫,然後用「有幫忙出過力了」這種裡由讓她少出一點。
  「這倒沒關係啦。」
  桂香停下敲擊鍵盤的手,轉過身用腋下靠著椅背,面露為難的表情。
  「也許問題沒有妳們想得那麼糟糕吧,幾百塊錢應該還沒問題。」
  她露出自信的笑容。
  「說不定我已經找到贊助者了吧。」
  在這個時間點上,除了桂香外,沒有人可以理解這句話背後所代表的涵義。

  曇花想要看逗趣的動畫片。
  桃歌希望能選二輪片,因為對一部歌劇風格的藝術片有興趣。
  晨茉則是在浪漫愛情故事與好萊塢強片間舉棋不定。
  「我是什麼都好啦。」桂香揮了揮手。
  另外三人的意見果然如事先預測般。
  唯恐天下不亂的B子挑了幾部特效華麗,沒有劇情的動作片。
  至於進了電影院還要抱一本六百頁電影圖鑑的C子,她的意見直接被略過。
  「上個禮拜的事情還勞煩大家回禮,這讓我我蠻愧疚的,所以只要妳們開心就好了。」
  今天的主角,A子,穿著一套灰鐵色的洋裝,裙擺還有淺白色的滾邊,胸口則是設計成以兩條緞帶交叉綁著做裝飾。以剪裁和樣式而言,的確是相當有質感,優雅中帶點活潑氣息,層層相疊卻不厚重。
  問題在於,穿著的人身高超過一百七十五公分,身形削瘦。
  「王子大人上次也是穿套裝,這次還是穿裙子啊。」
  在桂香與晨茉去排隊買票,其他三人去挑選零食的時候,曇花逮到了重要的兩人獨處機會,直接坐到心儀的A子身邊。
  首次一對一約會,對象又是王子大人,這樣認定的曇花神采奕奕地開了口。
  話中帶了些許少女的琦想。
  「王子大人要是穿長褲,配個襯衫,然後咬個玫瑰的話,一定會很帥氣的。」
  「那是不行的。」
  「咦?」
  「我除了學校規定的體育褲外,下半身一定都只穿裙子。」
  「為什麼?」
  「我也很清楚,這種身高非常不適合穿洋裝或是連身裙這類的衣服,根本可愛不起來,而且我瘦到沒有身材,又很討厭化妝品,完全沒有救了。」
  A子伸出手摸著曇花的臉,猶豫了許久,才終於開口。
  「我不是喜歡穿裙子或是可愛的衣服,我只是不願意穿長褲和男裝。」
  曇花發現觸碰著自己耳際的那隻手在顫抖著。她嘗試著拭去A子的眼淚,但卻發現自己的手原來也有撥不到的遙遠之處,縱使這地方近在眼前。
  「我已經很不像女生了,這大概是最後一道防線了。」
  「曇,曇花也覺得王子大人很漂亮啊。」
  「可是這裡,」A子牽引著那隻小手摸著自己的左胸,「已經全部壞掉了吧。」
  曇花感覺到有一種鼓動,節奏緩慢地從掌底處傳來。
  和自己小小的,卻充滿活力的心臟不一樣,那個旋律非常地遲緩而沈重。
  「我沒有像妳想像得那麼好,所以請不要抱著太大的期待。」
  「嗯,可是曇花覺得沒關係喔。」
  從座椅一躍而下的曇花雙手張開,臉上裝飾著燦爛的笑容。
  「每個人都會有灰心的時候吧,就像有光就有影,漆黑的夜晚是不可避免的。」
  她往前進了一步,將雙手往前環抱,和A子在懷裡親密接觸。
  「感覺煩惱的時候,請讓曇花帶給你剎那的美麗吧。」
  A子深吸了一口氣,經過短暫地猶豫後,跟著抱住曇花,拍拍她的背。
  來去匆匆的過客,並沒有因為兩人親密的舉動而停下腳步。
  即使有人真的注意到這兩人,大概也會以為是年紀相差很大的姊妹吧。
  不過,躲在販賣機後偷看的另外五個人不會弄錯。
  「唉呀,我們家的小曇花長大了。」
  「A子妳居然這樣就被拐跑了,我好傷心啊。」
  這樣的對話誘使C子學著另外四人探出頭窺伺著這一切。
  「阿桂,妳失戀了吧,呼呼,今天晚上我可以陪妳喝牛奶聽訴苦到天亮喔。」
  「什麼啦,我又沒有抱持著什麼奇怪的感情。」
  漲紅著臉的桂香心有不甘地雙手抱胸靠著販賣機。
  雖然心裡面為曇花的勇氣喝采,但不知為何,心酸的錯覺卻揮之不去。

  來時搭乘接駁車,回程七個人一起用走的,在太陽下山前徒步到觀光夜市,原本是希望可以因此享受一下在夕陽下討論電影劇情的樂趣,而且也能順便瞭解一下這條貫通七津的幹道沿路到底是怎樣的景色。
  不過才剛踏出電影院,回到一樓外的廣場上,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疲憊。
  兼具逗趣,音樂性,浪漫愛情故事而且特效華麗的電影,劇情方面遠比想像中來得糟。
  一開始曇花還緊緊地捉著A子的手,興奮地盯著大銀幕。
  才不過二十分鐘,她已經斜斜地睡死在座位上。
  桃歌在開場半小時後忍不住把左腳底抬起放到右大腿上,不雅地捉癢。
  桂香終於在開場四十分鐘後看到主角,這時往旁邊張望,倍感絕望。
  A子把曇花抱在大腿上,一邊看著前方一邊把玩頭髮。
  B子靠在瞇著眼的晨茉身上,身體慢慢往下滑。
  至於最中間那位,依然低著頭看圖鑑,就算抬頭大概也會被瀏海蓋到看不見影片。
  「這明明是引起熱烈討論的恐怖片,為什麼大家都不支倒地了呢?」
  坐在最遠那端的A子也跟著壓低聲音回答。
  「真的很好看,謝謝妳推薦這部片,阿桂同學,真的,好恐怖,好有趣。」
  桂香嘆了一口氣,幸好這次電影票的錢都是自己出的,否則罪惡感大概會纏著自己三十年以上吧。
  「妳們剛剛真的有看電影嗎?」
  「阿桂,我必需要認真地和妳坦白。」桃歌將雙手放在桂香肩膀上,「還好我有買爆米花、魷魚絲、冰淇淋、吉拿棒、甜甜圈、洋芋片、起司漢堡、滷味、爆米花…」
  「爆米花出現兩次了。」
  「我買了兩種口味啊!那不是重點。總之還好有這些東西陪我度過人生最漫長的兩個小時,妳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蘇武牧羊的故事。我在想要怎樣才能在那麼無趣的冰天雪地活下去,我想知道這個放羊老頭無聊的時候要唱哪些歌來解悶,可是他能唱給羊聽,我在電影院裡面不能開口。啊啊,妳知道我其實在四歲的那一年有一次被病毒感染得到了幽閉恐懼症嗎?我本來以為吃下整罐的阿斯匹靈就會可以根治,沒想到剛才我居然又復發了,連帶地讓我現在肚子很痛,如果我到了廁所發現產下一個由爆米花、魷魚絲、冰淇淋、吉拿棒、甜甜圈、洋芋片、起司漢堡、滷味組合而成的小嬰兒,我一定要叫他拜妳為乾媽,告訴他說,都是一個叫阿桂的人害我生下你的…」
  桃歌壓著肚子,藉著晨茉的攙扶慢慢往後退,但是嘴裡卻繼續嘮叨個不停,最後兩人又再度回到大樓內,並且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王子大人,幽閉恐懼症會讓吃下去的東西變成小孩子嗎?」
  「那應該是亂說的而已吧。」
  「報應啊報應,那是桃歌一個人獨吞七人份的零嘴報應。」
  「我想問題不是出在這裡啦。」
   我剛剛看到她彄腳後直接捉爆米花來吃。桂香很想說這點,可是動物的直覺阻止了她。
  「我推薦的電影真的有那麼差嗎?」桂香無奈地問。
  「曇花感覺兩小時一下就過去了耶。」
  快樂的時光通常過得比較快,睡眠也是。
  「阿桂同學妳已經盡力了,真的很有趣,我很高興。」
  「普通啊普通,我認為普通吧。」
  字母團的兩位成員婉轉地選擇不傷人的答案後,第三位成員也開了口。
  「很…好…看…」
  「C子同學,妳剛才明明都沒抬起頭來過。」
  「我有。」
  從頭到尾在陰暗光線下翻圖鑑的人,給的評價居然是最高的。
  這電影無論是氣氛或是音樂都很傑出啊。桂香不甘心地在心中大喊。
  桂香在小廣場裡走來走去,希望把胸口吐不出來的悶氣驅散。今天由於不是假日,再加上一行人是翹班跑出來玩的,所以周圍人潮三三兩兩,甚至在靠著馬路邊紅磚牆那一帶更是一個觀光客都沒有。比較起來,七個裡面有三位穿著聖希制服的這一群少女感覺應該是最顯眼的了。真的要說什麼會引人注意的,大概就是巷子邊那群穿著西裝,圍在高級黑頭車附近的中年人吧。
  原先站在黑頭車門邊的兩個男性往這邊走過來。年輕的身高大概是一百七十公分出頭,梳了個西裝頭,外型還算俊俏;在他身後的中年人大概要再高一個頭,帶著墨鏡,理平頭,身材壯碩,緊閉的厚嘴唇讓人感覺是個不好相處的對象。
  「糟了。」
  桂香暗叫不好,聖希的控管很嚴,七個人是靠著B子提供的方法,偷偷從車輛出入口的隧道溜出來的。原本想說只要進出都不利用到大門,就可以避開門口警衛的監視。可是現在眼前這群黑衣人毫不遲疑地往大夥兒這邊走來,難道是偷溜出來的事情曝光了嗎?
  早知道就不應該偷懶直接穿制服出來的,也該勸勸B子和C子換成便服。
  不對,就算換了便服,要是有人這時候去資料室,發現大門深鎖,還是會去告密的。
  字母團的三人太顯眼了,令人側目的身高、誇張的螺旋卷髮型、蓋臉龐的長瀏海,擁有這種特徵的小團體在七津這裡搞不好沒有第二群了。
  下次做壞事絕對不可以和這三個人在一起。桂香在內心裡發誓。
  當兩位穿西裝的黑衣男停在前面時,桂香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一尾砧板上待宰的魚。
  蹺掉勞動服務跑出來會遭到什麼懲罰呢?還是別想像了吧。
  「馬小姐嗎,馬提亞小姐,我們是來接妳的。」
  怎麼會是這個名字?
  桂香退了兩步,靠在A子身邊。
  「令堂在病院裡醒過來了,她希望能早一點見到您,剛才我們有傳簡訊,不知道您是否沒有注意到呢?」
  曇花一臉茫然,四處張望。
  「總之,醫生說可能情況還不是很穩,請掌握時間吧。」
  把圖鑑放入背包的C子也停下來觀察她的反應。
  「媽醒過來了啊,嗯,這通簡訊也沒錯,無論是號碼或是內容。」
  收起手機的B子,不慌不忙地把緞帶解開,讓長髮垂在石階上,再慢慢盤起。
  「你們是新聘的幫手嗎?」
  「小姐您不認識最基層的我們也是應該的,敝姓林,身後這位是老黃。」
  在後腦杓盤起一顆球狀造型的B子起身,將提袋交給A子,歪著頭想了一下。
  「抱歉啦,」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今天晚上我的活動可能要取消,不能陪妳們去吃到飽,下次有機會再說吧。始終躺在病床上的老媽可以醒過來,這對我來說就像是上帝給的最後憐憫了。我要回去一趟,也請幫我和去洗手間的另外兩位說聲對不起。」
  「等一下,妳要趕回去嗎?」
  「這位小姐請放心,如果上高速公路後全速行駛,兩小時內可以趕到。」
  「老媽還在那間一四零一號房嗎?」
  「一直都在一四零四號房吧,小姐。」
  B子滿意地雙手插腰點點頭,笑著說︰「是一四零四,沒錯。」
  高壯的中年男子亮出了手錶,暗示時間不太夠。
  「小姐請直接上車吧,要是七點前我們沒把妳送回去,大概要用一隻小指作代價吧。」
  「老媽還是這麼強勢啊,真受不了她。」
  桂香心裡面有種不詳的感覺,看著B子逐漸消失在小巷口,想要追上去,卻發現雙腳不聽使喚,只能停在原地,讓乾涸的錯覺從喉頭擴散到全身。
  黑衣人才剛轉入巷子,有兩道影子便以飛快的速度跟了進去。
  剛剛大夥兒坐著的位置只留下提袋和背包,以及同樣弄不清楚狀況的曇花。
  「王子大人怎麼忽然就跑掉了?」
  「曇花,在這邊看管東西,我,我過去看一下。」
  很明顯的,字母團的另外兩人捉準了B子和黑衣人轉進小巷子裡的瞬間,非常有默契地跟著追了上去。C子抱著一本圖鑑努力地追著前方奔馳的A子,兩條長直的馬尾在身後飄起。令人驚訝的是A子的跑步方式,體育成績平凡的她將身體壓低,腳步快速卻沒有任何聲音,上半身幾乎維持在同樣的高度,並沒有隨著步伐上下起伏,如果不是看到長裙下急速踏出的雙腿,甚至會被人誤會是瞬間移動或是踩在滑板上。
  跑到小巷邊的桂香先躲在死角傾聽,盡量避免自己被巷子裡的人看到。
  「妳們怎麼跟上來了。唉呀,是不是我太有魅力了啊?」
  「妳要回去嗎?」
  「當然啊。」B子撥了撥微卷的鬢角,「也許我也在等這一天吧。」
  「小姐的同學,接下來是組織內的事情了,請讓我們彼此尊重。」
  「嗯,不用擔心我,然後幫我請個兩三天的假吧。」
  「那我們上車吧。」
  年輕黑衣男子將手放在B子肩膀上,拍了又拍。
  就在這一瞬間,閃光和破裂聲同時在兩人間爆開。
  年輕人的臉像是被白色的煙霧撕扯,表情開始扭曲,眼睛張大,嘴角流出唾液。
  手掌大的改造電擊器從B子手中往身後黑衣男腹部抵著,接觸到兩塊金屬管的西裝像是被野獸硬生生扯開,再往下一層的六塊腹肌添上了黑色的焦塊與紅色的污血。
  「很厲害嘛,你們這群偽裝成親近人士的綁匪,可以把我的事情知道得這麼清楚。」
  平頭男沒有因為同夥腿軟跪下而心生畏懼,他反而揪起年輕男子的後領做為護盾往前衝刺。B子在這時用右腳往前踏,並以此作為軸心,大幅度地迴轉身體,讓左手的電擊器從昏厥的年輕黑衣男身邊滑過,直接攻向平頭男的腰間。
  再一次的電擊。
  平頭男在怒吼的電擊傳來前,硬生生把手中捉著的年輕黑衣男往B子伸出的左手推過去,電擊器先在年輕黑衣男的側腹畫出一條傷痕,接著前端刺入血肉之軀,激起一陣腥紅的血肉飛屑。
  反擊受阻的B子縮起右腳,讓身子往側邊倒下,好早一步抽出手中振動著的電擊器,如果她退出的速度比平頭男推肉盾的速度再快一些,也許就能拔出被血肉困住的武器,再次找到擊退平頭男的契機。
  這個想法,自己知道,對手也會知道。
  身材輕盈的少女想要利用體重改變重心,勁道上卻遠不及以力量分勝負的強壯男性。平頭男從手勁和眼前少女的表情知道,年輕夥伴血肉糢糊的側腹已經限制住捉著電擊器的那隻纖細小手。趁著這個好機會,他再次加重了力道,拋出肉身之盾。
  如果前兩次被稱作電擊,那麼這第三波的威力就應該算是落雷。
  B子彎下作為軸心的左腳,並且扭腰好讓懸空的右腳踏在平頭男的皮鞋尖上,善用少女特有的柔軟性讓身體畫個圓弧後,轉為往前進。原先陷入肉身泥沼的電擊器直接再從皮肉較薄的部份切出,混著皮膚、血液、肉塊、脂肪,強壓在平頭男的腹部,再往上竄至心窩。
  她笑了,和震撼小巷子的爆炸一起笑出聲音來。
  垂死的年輕黑衣男身軀在她背後無力地落下,冒出的深色濁血濺在制服背面的裙擺。
  然而,平頭男的吶喊聲卻蓋過了她的信心。
  「居然連這個都有…」B子呢喃地說。
  平頭男嘴角微微上揚,敞開的西裝胸口下,黑色的防護衣像是吞沒電擊般,驕傲地閃著亮光。而此時B子白嫩的左手腕已經緊緊地被粗壯的五指掐住,紅色印記從深陷處擴散開。
  電擊器掉落在地,遭到平頭男奮力地一踏,發出了最後的哀號。
  目睹這一切的桂香已經忘了要保護自己,全身僵硬地站在巷口,膝蓋和下巴的顫抖停不下來,呼吸急促,咽喉像是被名為恐懼的兩爪掐緊,正如平頭男為了展示力量,讓自己粗糙的手指侵入少女纖細的左手。
  從這一刻開始,進入第二波的交戰。
  維持壓低姿勢的A子,左手從洋裝的暗袋一抽,在上半身往前傾的瞬間,長裙下的步伐再次把自己推向敵方,以左手閃耀的銀輝為尖端,讓直線前進的身體藉此氣勢,化為銳不可擋的尖錐。
  再快一點,她將上半身壓得更低。
  再快一點,她的腳步踏過處激起飛塵。
  再快一點,她手指挾著的武器隨著勁道往前推。
  平頭男施力緊掐B子手腕時,銀色的尖錐在二十公尺外。
  當他聽到腳步聲抬頭時,銀色的尖錐在兩公尺外。
  瞳孔因為吃驚張大時,銀色的尖椎在兩吋外。
  思緒崩潰,找不出解決方法,因為銀色的尖錐已經來到兩公分外。
  A子像是最有效率的信差,跑過最短的距離,將手中的銀色光輝傳遞到平頭男左胸處。
  把致死的武器傳達到目標的要害處,用直線連起來,被傳遞的正是—
  「死亡」
  平頭男並非是對自己體格掌握不清的輕率者,他知道自己的胸膛有二十五公分厚。
  身為專家,他的眼力也非比常人,那瞬間他看到了,銀色的尖錐前端長十五公分。
  對於經常與死亡為伍的邊緣人來說,背上的灼熱意味著身體被刺穿。
  為什麼,二十五公分的身體,卻被十五公分的錐子刺穿?
  是最基本的算術出現破綻,是目測錯誤,還是自己不如想像中地強壯?
  答案是︰少女的手已經深入了自己的身體內。
  A子的左手前端隨著尖錐的前端,先是將黑色的厚重防護衣貫穿,將混著金屬的纖維扯出漩渦狀的缺口,接著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貼上了皮膚,通過血管,推開肋骨。尖錐的前端從平頭男的肩頰骨附近刺出,孤傲地挺立著。
  銀色的光輝,完全沒有被敗者的血玷污,反而在夕陽的照耀下變得更加刺眼。
  平頭男想要放開掐著B子的五指,把眼前這隻侵入自己胸口的手驅趕開,但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使上力,全身筋脈不聽呼喚,繃緊的肌肉鬆弛下來。在兩秒前還逞著淫威的自信訕笑,現在回想起來只像是不自量力的抽搐醜態。
  無論如何都想要掙脫的他,勉強地讓眼球往下轉,好確定自己現在受到的傷勢。
  這一回,更是笑不出來了。
  並非是因為傷勢悽慘,也不是因為膽怯。
  刺入自己體內的手白皙而瘦弱,直挺挺地伸著。
  無論如何不該看得這麼清楚的。
  因為被刺穿的自己並沒有流出一滴血,甚至傷口周圍看不到翻開的肉。
  背後尖錐刺出處也沒有溼潤的感覺。
  真的受傷了嗎?平頭男在腦海內想著這個問題。
  方才被他丟出去的年輕人由跪著轉為趴著,腹部的血擴散開。
  這到底撐了多久?平頭男希望可以擠出一個讓自己可以滿意的數字來。
  魁武的身軀往後倒下,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A子維持原來的姿勢不動,手中握著的銀色尖錐,錐身上絲毫沒有沾染到血跡,甚至連她的手指前端也是乾乾淨淨。
  而在A子腹部,另一個電擊器吱吱作響,與她的身體相差不到五公分。
  用右手反握著備用電擊器的B子眨了眨眼,沒有回頭,以俏皮地調侃靜止不動的A子。
  「妳的反應還是一樣地快速,本能啊本能,這已經是本能了吧。」
  從微微的胸前起伏,可以看出A子從拿出尖錐起跑後,第一次回復呼吸。
  「真是的,要不是我這樣檔妳,妳會真的殺了他吧。」
  A子身軀往後慢慢退,動作比起之前衝刺的速度來說,有天壤之別。
  「即使對方是企圖誘拐聖希學生的歹徒,也不需要做到這地步吧。」
  「抱歉。」
  「算了啦,是我剛剛太自信,以為可以輕鬆解決兩個大男人,抱歉讓妳擔心了。」
  兩人走回C子身邊,再一起戒備四周,謹慎地退回巷口。
  身後的馬路上人車依舊稀疏,在小巷中的兩次對決似乎沒有引發更大的騷動。
  「剛剛要拐騙我的壞人大哥們,我們已經退得這麼遠了,可以來回收這兩人了吧。也許這兩個西裝男對你們來說不是什麼值錢的幹部,可是放著不管的話,今天的綁架未遂事件一定會曝光,你們也會面臨被追查的命運喔。這兩人算是可用之才,不要輕易地把他們弄死,施點小恩用心地醫治好,以後說不定會更忠心效力吧。所以啦,趕快把這個平頭和這位少年郎帶走啦。」
  黑頭車從巷內轉出,車上跳下另外兩位同樣裝扮的男子,將重傷昏迷的同伴抱回車上後,揚長而去。
  等到厚重的引擎聲再也聽不到後,桂香才平復下來。
  字母團的三人只是在眼前一公尺左右的距離,但是桂香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勇氣走過去或是開口。
  無論是B子流暢的反擊動作或是A子神速的刺擊都超越了可理解的領域。
  更不用說平頭男胸口被刺出一個大洞,卻一滴血都流不出來的這件事情。
  「抱歉啦抱歉,桂香妳是不是被嚇到了啊?」
  雖然是B子熱情的擁抱,桂香卻感到背脊發涼,冷到打寒顫。
  那兩個穿西裝的壞人可能還比較溫暖些,至少看起來比較像是普通人類。
  「請,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不過要是說出來有危險就別開口了…」
  平日伶牙俐齒的桂香,吞吞吐吐地擠出這些字來。
  好奇心沒有比性命更重要,這是自我保衛的本能之一。
「『商品目錄』外洩了。」
B子在桂香耳邊輕聲地說。

  今天真的發生了許多事情。
  她進到陰暗的房間後,一如往常地脫去衣物,將買來的酒和點心放在地上,自己則是靠在牆角,抱著雙膝等待。
  比起狩獵聖希的集團,那部電影的內容顯得更加真實,更為具體。
  「我的秘密會因此曝光嗎?」
  她對著嗡嗡運作的電風扇喃喃地問。
  「我知道,現在的這種關係並不好,我知道的。」
  「可是,那個人在名義上還是我的父親,沒辦法。」
  她轉過頭,看著門上停止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鐘,就像看見停滯的自己。
  「讓這個時鐘和我再次動起來吧。」
  那個計畫在她腦海裡漸漸成型。
  「我的棲身之所,終究還是只有這裡吧。」
  她與鏽蝕的時針在此刻往前跨了一大步。


    (全文...)     

少女ABC事件簿 第三章


  「這是重大事件,一定是碰上怪盜。」
  B子托著臉,看著曇花認真的神情,心中感到五味雜陳。
  從成立聖希偵探團到現在經過了短短一週,朝思暮想的第一個受理案件,居然是…
  「請妳先把前因後果詳細地講解一次,C子會幫忙記起來的。」
  坐在資料室服務台正中間的B子順手比了比櫃台左邊沉浸於書海的C子。現在的這位圖鑑愛好者抱著一本名為「世界怪盜團」的圖鑑安靜地翻閱著。一頭略黃褐色的長髮和牆上寫著「聖希偵探團臨時服務處」的瓦楞紙板彷彿融為一體,白色的緞帶和正好貼在和紙板邊緣同樣的高度上。
  「貓爸爸的帽子不見了啦。」
  曇花從袋子上取下掛飾,一隻穿著西裝微笑的白貓露出慈祥的笑臉,但是頭上的部份少了黑色紳士帽,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螺旋狀的突起物矗立在頭頂,看起來有幾分像是白色的髮髻。
  「這是阿桂之前給我的,是還沒有大量生產的試作品,所以是全世界唯一的藝術品。」
  啊,那個在工廠應該還有一打吧。B子雖然這麼想,卻不敢直接說出口。
  「貓爸爸少了帽子就變成電鑽頭了啦,一根螺旋的不好看。」
  螺旋的髮型是藝術啊。B子忍不住用手指勾了勾自己兩串厚重的緞帶捲雙馬尾。
  「應該是被不知名的怪盜拿走了,請偵探團幫我拿回來。」
  「曇花啊曇花,我問妳一個問題,要誠實回答我喔。」
  「嗯,如果是要問帽子的話,黑色的,邊邊有一圈,上面還有個紅色的環,拇指大。」
  「我問妳啊,妳是不是有因為資優跳級,然後一次跳了六年以上?」
  「沒有啊,曇花,是普通的學生,慢慢念上來的而已。」
  那為什麼妳會從身高到發育到興趣到想法都像是十歲小孩呢?B子在內心大喊。
  「仔細聽我這個雙馬尾電鑽偵探B子一句話喔。」B子一邊說話一邊甩了甩足以當作自己代表形象的兩串螺旋狀馬尾,「這塊零件應該是掉了,而且掉在妳會背著包包走過的地方。所以仔細想想看,之前最後一次看到貓爸爸戴好帽子和第一次看到帽子不見的這段期間,妳到底去了哪些地方,然後回頭找一找就好了。聖希偵探團所接的任務是非常有挑戰性的喔,這種的沒辦法幫上忙。」
  B子雙手壓著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曇花,故意把臉湊近,一字一字清楚地婉拒了這件委託。曇花原本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答案,但愣住了幾秒鐘後,忽然眼眶開始溼了起來,滿溢的淚水就要流出。
  「等一下啦等一下,我,我才沒有要拒絕妳的請託啦,不然妳問C子,我沒有拒絕曇花,只是想用不同的方法幫忙她回想起來對吧。」
  「妳的心裡面只想拒絕她,認為她從身高到發育到興趣到想法都像是十歲小孩,而且還認為螺旋狀的髮型很不錯。」
  C子雖然一直都沒抬起頭來,卻將身邊的人內心話完全攤出來。
  「不要吐我嘈啦。」
  「曇花真的好想要把貓爸爸的帽子找回來。」
  「知道了啦,這個委託我們就接下吧,先別哭啦,乖一點嘛。」
  面對低頭啜泣的曇花,B子也慌了手腳,只好翻過服務台,到後廳去搬救兵。
  「王子偵探,外面有個案件要交給妳了。」
  「不要叫我王子啦,而且為什麼還是把我算進偵探團裡面去了?」
  A子皺起眉頭,將手中的掃把靠牆擺著。
  「A子啊A子,妳是重要的色誘王牌,愛哭的女孩子就交給妳啦。」
  「什麼色誘嘛,我也只是普通的女生啊。」
  雖然抱怨不斷,但是A子還是甩甩手到前廳去照顧曇花。
  一旁拿起掃把的是桂香,這一天的她主動地加入了清掃工作,表情也不像之前那麼冷漠或是掛著別有用心的假笑,上個星期將自己最討厭的那段回憶說出來後,心裡面反而踏實了不少。也許現在還會有些待人處事的壞習慣一時改不過來,偶爾會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優越感蒙蔽了理智,可是桂香相信自己其實和班上其他學生沒有太大的差異,都是正值青春年華的一般高中生而已。
  「抱歉啦,我家的曇花給妳的偵探社添麻煩了。」
  「本來衷心期待第一筆委託的,結果根本沒有生意上門嘛。是廣告不夠嗎?」
  「稀奇古怪的事情怎麼可能隨時隨地都會發生呢,這裡是學校啊。」
  「學校的話通常都會有幾個共通的傳說,例如︰學校以前是墳場和刑場、有學生被欺負後從樓頂跳下來、半夜會盯著妳看的委員長肖像、或者是…」
  「這些多半都是穿鑿附會的而已吧。」
  B子雙手交叉抱胸,嘟著嘴,似乎心有不滿。
  「怎麼了,妳這麼急著想幫曇花找回那塊零件嗎?還是真的很想要開始偵探遊戲呢?如果有需要的話也可以讓我扎一角,我可以演個被害人或是證人都沒關係的。」
  「不是啊不是,我才不是把這個當遊戲呢,我很認真。」
  「興沖沖成立的業餘偵探社不能發揮什麼效果吧。」
  「我只是想找機會讓另外兩個人能夠改變現狀而已。A子一直抱著自卑的心態,討厭與他人接觸。C子因為小時候受到太大的心靈創傷,將自己封閉在一本又一本的圖鑑世界當中,雖然得到了無與倫比的智慧,心智卻還停留在兒童時期,甚至連最基本的待人處事方法都不會。」
  一個是憂鬱王子,另一個則是自我囚禁的公主。
  只要和其他人都不要有所接觸,就可以安穩地度過每一天。
  只要有問必答,跟在另外兩個好友身後,就不需要為了身為「人」而煩惱。
  兩位在籠中的少女,望著柵欄外的另一位好友,猶豫是否要到門的另一邊去。
  桂香思考著,也許就是自己也曾抱著類似的想法,上週才會失態地獻吻吧。自己是真的對同為女孩子的A子心動了嗎?不,應該只是和曇花抱持的情感類似,單純地抱著對這位王子的憧憬,並沒有可以被稱為超越友誼的部份吧。
  「所以說啊,我想要讓她們兩個人能留下不一樣的回憶,只是這樣而已啦。而且我也可以比較不那麼無聊。」
  果然排解無聊才是重點吧,桂香苦笑不語。
  「C子雖然總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圖鑑跟在我們兩人後面,但其實她心裡面是很高興的。待人處事還像個小孩子的她,總是跟在我和A子的身後,重新認識這個過去傷害她太深的世界。這麼說起來我和A子反而有點像是她的父母親呢。」
  積極強勢的媽媽,消極順從的爸爸,再加上一個粘著父母不會說話的孩子。
  也許這樣倉促成立的三流偵探團可以解決內心的不安吧。
  「可以接受我的委託嗎?聖希偵探團。」

  再三考慮後,桂香決定放下身段,請求協助。
  坐在櫃台內的B子一掃臉上百般無聊的表情,忽地站起身,愉快地回答。
  「如果是阿桂妳的委託,應該會比較有趣吧。這一次又要帶來什麼殺人事件嗎?」
  「那個七號殺人事件也和我無關吧,」桂香搖了搖頭,「我想要拜託妳們三個人保護我。」
  「等一下,先不要開口,讓我這個雙馬尾電鑽偵探來推理看看。」B子得意洋洋地用右手食指在空中畫圈圈,「少女的三大煩惱︰戀愛、體重、和性騷擾。阿桂妳一看就是打扮得很復古的傳統派,男生看到了這種盤髮的會想到家裡面的老奶奶,所以應該不太會碰上色狼或是變態。」
  「慢著,妳這不是拐個彎罵我造型很土很老氣嗎?」
  「然後呢,阿桂妳不會討人歡心,對其他人的態度太嚴謹了,這種在遊戲或小說裡分類不是『委員長』類就是『傲嬌』類。不過妳沒戴眼鏡,和傳統印象中的好孩子班長差距蠻大的。至於傲嬌的本質要有三分嬌羞七分傲氣,可是阿桂妳的嬌羞可能不到百分之一,其他的部份都是冷傲,這種也是很難會有異性緣的情況。所以,妳的問題也不可能是戀愛這方面的。」
  「我是很不受男生歡迎沒錯,可是原因不是因為戴隱形眼鏡或是你說的什麼冷傲吧。」
  「阿桂同學,有煩惱的話請和我說吧。不要理會她的自言自語了。」
  A子回到櫃台邊,曇花一如以往地挽著她的手,似乎已經忘記尋找貓爸爸帽子的任務。
  「所以根據我的推理,阿桂,妳一定是胖了,想要我們保護妳不受甜食的誘惑吧。」
  桂香已經完全放棄反駁了,只能對著A子苦笑。
  「甜食啊甜食,這是苗條身材的大敵人。每年情人節我都會收到許多巧克力,可是贈送者男女比居然是一比十九,實在很讓人困擾。這些巧克力不收下等於是破壞對方的夢想,可是吃多了又會膩,所以我都會拿去轉送給育幼院的小孩喔,然後說道那些小孩…」
  從桂香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可以確定B子的長篇大論推理沒有一項是對的。
  「我不是這個學校升上來的,因此對於聖希的一些黑暗面最近才漸漸得知。」桂香講到這裡故意看了一下緊緊纏著A子的曇花,猶豫了許久。大概是領悟了桂香的用意,A子找個理由把曇花先支開,再讓桂香繼續說下去。
  「聖希其實是上流社會的交際工具,並且衍生了許多其他問題,這點我大概已經知道了。」桂香盡量壓低聲音,「在這所學校裡甚至有把部份學生當成商品的病態現象,也許連像我這種根本沒什麼特色的人也會被盯上吧。」
  「阿桂同學,其實是妳多慮了。」
  「在聖希這所學校啊,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也可以活下去…啊,好痛。我,我是說妳應該可以好好地過完三年的高中生涯啦,哈哈哈…」
  B子偷偷揉著櫃台下被C子和A子同時踩下去的腳。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幾天打電話回家問我媽這件事情,她的態度很曖昧,只是冷冷地要我多交一點朋友,讓未來的人生能夠好過一點。話說到這樣,我也知道這是迴避不了的問題了。本來以為可以維持母女兩人相依為命,過著不富裕卻很滿足的生活,我天真地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繼續下去的,小時候認為這段時間是天長地久,小學的時候開始理解美好的日子終究突破不了生老病死的阻隔,上了國中後決定在披上白紗的那一天說出珍重再見,可是現在,我已經感覺到緣份盡了,幻想的美好日子已經結束,我們不再是單純的母女而已了。」
  面對梨花帶雨,淚水盈框的桂香,A子默默遞上了手帕。
  「難道,真的已經山窮水盡了嗎?」
  「阿桂同學,或許我是外人不便批評,但是說不定是妳想太多了。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令堂也許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話讓妳安心而已,所以,所以才會產生誤會吧。聖希這間學校也是學風很自由,管理完善,無論是品格教育或升學都很強的學校啊。黑暗面的事情只是無稽之談,不要把這種事情當真吧。」
  「我希望妳們三位可以保護我不被賣…」
  「沒事啊沒事,阿桂妳想太多了,只要和B子我一樣混吃等死,過著墮落的生活,這些無聊的擔憂就會…啊,妳們兩個,我又沒有說錯話。」
  坐在服務台裡的另外兩個人同時往正中央低著頭傻笑的B子投以譴責的目光,B子悄悄地把雙腳抬起來想要避免來自左右兩邊的踩腳攻勢包夾,躲過了右邊的那一波,卻無論怎樣都會被C子精確地踢個正著。B子抬頭往左看,發現C子繼續假裝在翻手中的圖鑑,維持如湖水般平靜的優雅,櫃台下的攻防卻是波濤洶湧。
B子乾脆放棄抵抗,直接讓她踢個夠。
  「看起來很有趣耶,是在比賽踩腳嗎?」
  桃歌冷不防地從服務台旁邊竄出來,偵探團的三人嚇了一跳,原本假裝看書的C子乾脆地把腳收回來,整理了一下裙擺後重新坐正。目睹這一切的A子還想要打個圓場,安慰一下桂香,卻發現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淚,迅速地轉為平常那種嚴謹中帶點自信的表情,跟著加入了桃歌的閒聊行列。
  「原來C子表面上文靜優雅,可是在檯面下卻也有活潑的一面嗎?」
  一句話就讓沒表情又不多話的C子耳根紅了起來。
  「真好啊,你們三個人的感情這麼融洽,就像是真的姊妹一樣。」
  「阿桂同學,剛才的事情…」
  「嗯,我想也許是弄錯了吧,有機會再慢慢聊吧。」
  桂香將手帕安置在A子的手心,壓了又壓,讓溼潤的水漬在看不見的掌面慢慢地薀開來。A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希望舒緩鼻酸的感覺。
  「總之,阿桂同學,請不要煩惱這些問題了。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們兩個商量,即使幫不上太大的忙,最少也可以分攤點憂傷吧。」
  偵探團裡面已經有一個不受信賴了。
  「然後,等妳冷靜點後,就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新環境適應期帶來的焦慮。」
  「所以我才說要學習混吃等死度過每一天的方法啦,哈哈哈…」
  一個漂亮的左右夾擊讓B子瞬間痛得彎下腰,也讓見到這一幕的桂香和桃歌哈哈大笑。被聲音吸引而來的晨茉和抱著一大包飲料回來的曇花也隨即加入了閒談的小圈子。
  「我真的很羨慕妳們呢,三個人從國中開始就一直在一起,無論是班級或是宿舍都是,所以感情才會這麼好吧。」
  「一點都不好喔,其實啊其實,她們兩個都很不擅長交際,所以每次都讓我很困擾呢,感覺就像帶了兩個小孩子一樣呢。」B子得意地回答。
  「真正不好的人是妳喔,每次都會拉著我們惹上麻煩事情。」撥弄著側面髮稍的A子隨即提出了抗議,而C子歪著頭,不置可否。
  「連名字都感情很好不是嗎?都剛好用字母來做外號或本名,這是想好的對吧。要是我不叫桃歌改叫個『甲女』,妳們三個會不會開始用乙丙丁自稱啊?」
  除了晨茉晚了三秒才搖頭外,其餘兩人立刻拒絕了。
  「其實桃歌同學,妳們四個也有共通的部份啊。」
  A子接下來說出的答案倒是讓這些人都滿意地點了頭。
  「桃花、茉莉、曇花、桂花,這四個就真的是緣份了吧。裡面只要參雜個菜市場名字,像是『怡君』、『招弟』、『春嬌』這些,就湊不出四種植物了吧。」
  曇花用力地點點頭,繼續投以敬佩的目光。
  「真的要這樣講的話,我和桃歌會比較親近,而曇花會和小靜被分在一起吧。」
  A子露出不解的表情,反問︰「阿桂同學的意思是?」
  「連這個都不知道嗎?」桂香心想果然自己還是適合這句話的,「這樣吧,我給一個提示,我和桃歌雖然說算是一樣的,可是其實在我這裡最後有一點小遺憾,只差一點點了。」
  「可是,印象中桃歌不是會經常騷擾,啊,我是說照顧,會特別去照顧曇花,那麼為麼反而在分組上會把桃歌和妳分在一起呢?」
  「這就當成對偵探團的一個猜謎遊戲吧,我現在沒辦法付給妳們委託費用,就以這個排解無聊的謎題作為訂金。」桂香雙手放在背後,退了兩步後轉身拉過資料室的大門。「今天說了很多話,好像有點累了,讓我提早翹班一回可以吧。」
  「啊啊,好狡猾,曇花也想先走了。」
  「不要說任性的話。」A子摸了摸曇花的頭,「每個人都會有疲累的時候,這時候總會想要安靜地休息一下的。可是無論如何,要是能夠再和身邊的朋友商量一下,就不會那麼孤單了吧。」
  「喔喔,那如果曇花遇上了困擾,可以請王子大人來拯救我嗎?」
  「大概,會吧。」A子皺著眉頭,語氣間充滿著不確定感。
  「大偵探,如果我有一天被捲進了危險的事件中,妳會抱著現在這種心情來救我嗎?」
  桂香幽幽地說著,背影看起來格外地嬌小,脆弱的頸子和腰身像是隨時會被門板夾斷。
  「我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而已,所以也許無法談什麼拯救與否的,可是至少以一個平凡的朋友身份來幫助妳吧。」
  「嗯,那委託應該就成立了吧,謝謝妳。」桂香依然沒有辦法轉過身來答話,頭也不回地在走廊上奔跑。
  因為A子順口答應的承諾留下安心淚水的自己,太狡猾了。
  桂香不希望這分複雜的心情在暴露其他人面前。
  至少,曇花在場時不應該表現出來。
  「我只是在利用妳們。」桂香呢喃自語,企圖說服動搖的自己踩下煞車。
  「聖希沒有真正的友誼,所以我只是拉起自己的交誼網。」
  桂香嘗試以違心之論麻醉靈魂深處的悸動。

  三週後聖希學生就要換裝為冬季制服了。
  桂香在鏡子前比對著長袖制服,除了裙擺和袖子長度有差外,其他部份大同小異。
獨特剪裁,一對一量身訂做,就連銀色絲線鑲上的學號看起來都格外地高雅。再拿起晚了兩個月才入手的專用鞋來看,鞋底的圖案細緻得像是藝術品,踩在泥土地上會印出聖希的英文拼音,光是走過之處就會留下顯眼的腳印。所有的制服都是向校方登記後才製作,畢業後甚至要回收。制服的存在意義就有如現任聖希學生身份的證明。
  這到底是怎樣的教育方式啊?若是第一天就讀的桂香也許會感到興奮與驕傲,不過在這五十天不到的驚濤駭浪中已經讓她疲累不堪。無論是媽媽的態度,或是耳語流傳的黑暗面,都讓人愉快不起來。雖然在班上的評價依然沒有好轉,但最少與一起在資料室服務的另外六個人相處得還不錯。曇花雖然個性非常不成熟,但還算是率直且好說話的孩子;桃歌個性怪了點,不過豪邁和自在的性格挺值得欣賞;晨茉雖然是富家獨生女,卻毫無架子,教養和禮儀都沒話講。至於通稱字母團的另外三位也都是可以信賴的對象。
  比較起來,動不動就擺出架子,活像個不友善的刺蝟,這樣的自己的確很糟糕。
  「唉呀呀,我們家的阿桂居然會對著鏡子幻想耶,讓我猜猜,妳戀愛了對吧。」
  「只是剛拿到新制服對看看而已,別多想。」
  雖然知道這多半是桃歌的隨口調侃,桂香還是急忙撇清關係。
  別說是有喜歡的男孩子,就算是目前讓自己有點心動的A子,也不過是比欣賞再深入點的程度罷了,更何況曇花是對念念不忘的「王子大人」動了真心的,桂香自認還不至於踏入這塊未知領域,最少目前應該可以壓抑下來。
  「所以妳今天要穿制服去嗎?」
  桂香的疑惑全寫在臉上。去哪裡?
  「啊對了,你上個禮拜先走嘛,所以妳不知道這件事情。」
  桂香的臨時翹班讓留在資料室的其他六個人感到錯愕。其中抱怨最多的是曇花,而之前連續三次都先開溜的B子倒是反過來幫忙說好話。
  「曇花會忽然抱怨那麼多,我是想和妳最後和A子的曖昧態度有關係吧。」
  桃歌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桂香的額頭,繼續說下去。
  「所以,A子答應她今天服務時間結束後,一起到校外去買東西。」
  「那曇花應該很高興吧,這也算是一對一約會了。」
  「可是妳認為我們會輕易放過看好戲的機會嗎?」
  絕對不會吧,七個人裡面至少就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B子,和只要有趣什麼都做得出來的桃歌。桂香的猜測很快就得到證實,兩人的小小約會變成七人集團出遊。
  「曇花其實心裡面也很高興吧,雖然不是一對一有些可惜啦。」
  桃歌一邊說,一邊擅自打開了桂香的衣櫃,直接捉了一套淺色套裝出來。
  「只為一邊加油不是桃歌我的風格喔,多一點競爭才會有趣,對吧。」
  「妳絕對有很大的誤解,無論是對我和曇花都是。」
  桂香把洋裝掛回架上,拿起牛仔褲和休閒衫往浴室走去,無視身後火上加油的鼓舞。

  才剛踏入資料室,最晚到的桂香立刻感覺到異常的氣息。
  被佔據為偵探團辦事處的服務台裡面只坐了兩個人︰右邊是一如往常抱著厚重的硬殼書,八風不動的C子,手中那本似乎是叫做「藍鬍子」的童話故事書;坐在左邊的A子無聊地撥弄著頭髮,看著窗外。
  「曇花呢?」
  「啊,她啊,說是有東西要拿所以先回房間一趟,阿桂同學妳們沒有遇上嗎?」
  「可能剛好擦身而過吧。」
  另外還少了一個人,偵探團招牌正下方的領導人不在位置上。
  「B子的話,拿著資料到後面去了,這學期第一次有正式工作要處理呢。」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桂香直接往後廳二樓走去,果然看到B子搬著踏腳台,爬上了遠比自己高的櫥櫃前,吃力地拉開抽屜。
  「需要幫忙嗎?」
  「是妳啊…大概沒關係吧,我自己來就好了。我們身高差不了多少,妳爬上來也沒辦法派上什麼用場吧。我等一下把東西傳給妳,幫我拿著。」
  高舉雙手,從B子手中接過來的半透明壓克力盒子算是相當有份量,桂香抬頭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是分成三個大格子,每一格裡面都有九張光碟片的收納盒,光碟片的印刷和身邊櫃子裡的可複寫空片是一樣的。
  B子從高兩公尺的台子上跳下來後,整理了一下裙擺,隨即坐在電腦前,並且接過收納盒,從裡面挑出了三片光碟,上頭各只用簽字筆寫了個「Q」,「K」,以及…
  「這是什麼東西啊?」
  「聖希最重要的資產,也是這間資料室最保貴的東西,正式名稱叫做『歷年聖希學生資料庫』,不過呢,知道這東西存在的人都會用另外一個很可笑的名字來稱呼他。」
  「商品目錄」
  利用各種手段,將所有來去聖希的學生各種資料調查清楚,依照所屬的身份進行建檔,並且還能以人際網絡和帶來的價值來搜尋與排列。
  輸入學號後,首先會列出基本資料,像是血型、出生年月日、指紋、生父母…等資料,接著可以依照年份去選擇該時點的照片、身高、體重、就醫資料、成績、名義上的雙親之類的是一應俱全,更驚人的,是將所有能力和人脈都加以考量的估算模式,以及近乎侵犯隱私的詳細度。
  「在這份調查表裡面,不只有就學時的紀錄喔,甚至還會有入學前和畢業後的資料。當然啦,有很多東西都是違法取得的,有時候連裸照都可以在資料庫裡面看到。所以啦,不管是日行一善,或是犯過什麼罪,在這裡都查詢得到,甚至在無意間犯下的過錯,也許在裡面都搜查得到喔。」
  「沒有這麼厲害的吧。」
  「聖希的最大賣點就是人際遊戲啊,所以這分調查表才會這麼詳盡。畢竟是目錄啊。」
  桂香望著桌上那片光碟,心裡面盤算著另一個問題。
  「所以現在是要修改一些資料嗎?」
  「對啊。」B子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紙袋,撕開緘封,從裡面抽出一張對折的報表紙。
  「這個東西基本上是每季更新一次,不過偶爾會有一點需要小幅度修正的地方,這時候會丟給負責資料室的同學來處理。」
  桂香焦急地盯著B子手中的報表紙,「不應該是這樣的吧,那麼負責處理這分資料的同學就看到其他人的秘密了啊。重要的資料居然就輕易地洩漏出去,太離譜了吧。」
  「不會洩漏出去的,」B子只喵了一下報表紙便將他塞回牛皮紙袋內,「因為能進出資料室的人其實很少,是誰經手過,一查就知道了。」
  B子將牛皮紙袋丟入碎紙機,按下開關,從機器出口冒出的紙條落入下方垃圾桶內。
  「我啊,從三年前就在資料室負責處理這種東西了,只是當時搭配的另一間宿舍的夥伴不是現在的妳們四個。」
  方形鐵桶內的紙條被藥劑泡到的瞬間,像是具有生命般地扭著,捲曲成一團,最後再隨B子丟入的火苗,熊熊燃燒,白色的煙霧受到抽風機指引,往窗外飄去。
  「這個資料庫只有兩個查詢方法而已,一是打入學號,另一個就是檢索最近一季被查詢過的對象。所以放心吧,想要一次列出來,整分印走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啦…」
  「而且啊,這個程式本身只能用內定的方式拷貝,這個拷貝功能會認電腦硬體,所以只能在少數幾台上修改後,重新燒入資料,所以也不用擔心流傳出去後被大量複製。」
  「我是想說…」
  「妳不信賴我對吧?」
  B子故意用額頭碰了桂香的鼻尖,再緩慢地以緊貼的方式移動自己頸部以上,桂香的鼻頭便被迫輕擦過B子的印堂,眉心,鼻樑,人中,最後在柔軟的唇邊停下。桂香胸口因為B子懷裡捧著的高溫鐵桶而感到不舒服,但是又被這股氣勢嚇到無法動彈,只能死盯著前方距離不到兩公分的另一雙眼睛,看著那深邃瞳孔裡的餘光。
  「好燙,B子,鐵桶,鐵桶先放下吧。」
  「啊,抱歉啦抱歉,我怎麼一個不小心就又做了蠢事。」
  急忙後退的B子連連彎腰道歉,把鐵桶放回碎紙機下,接著堆滿笑和桂香繼續原來的話題。
  「我雖然是那種討厭無聊,動得比想得快,甚至會經常帶大家陷入危機的人。」B子收起笑臉,停頓一會兒後,表情正經地繼續說下去,「可是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意義重大,不能開玩笑的時候多少還是得認真點吧。」
  或許是被剛才的氣勢震懾,又或許是因為眼前嚴肅的神情說服,桂香退了兩步,只能點頭表示贊同。
  「妳會擔心我順便在這片『Q』開頭學號的資料內偷看妳的過去嗎?」
  桂香楞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或者說,妳有不希望被人知道的秘密嗎?」
  既然用三流的演技無法瞞過,桂香只好再以點頭含糊地表達想法。
  「如果我偷偷輸入妳的學號的話,這裡面會留下歷史查詢紀錄,無論怎樣都瞞不住的。」B子伸出手指轉啊轉的,「而比電腦資料更重要的是,妳應該相信我喔。」
  雙手在鍵盤上快速打字的B子,抬起頭來。
  「因為我是妳的朋友啊。」
  桂香嘆了一口氣,對自己表現出來的不友善感到內疚。
  因為是朋友,所以應該要互相信任,這是最簡單卻也最難辦到的。
  「那,有需要的話,讓我幫忙好嗎,像是輸入資料或是更新燒錄之類的。」
  「不行啊不行,訂正表我剛剛燒掉了,內容現在只有在我腦子裡面,妳又不知道要修正哪些資料。更何況…」低著頭的B子在查詢欄位上輸入了一組數字,「妳看,我是這次要改的五筆資料之一呢。」
  螢幕上顯示出的人影身穿病院中給手術病患穿的半透明粉綠色長袍,在左右各綁上螺旋撞的馬尾,與背後量尺對比後發現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出頭,即使包在單色衣物下依舊可以看出擁有豐滿的胸部和纖細的腰,至於五官方面稱得上是美女等級的,只是…
  「哇,為什麼這張表情和妳現在差這麼多?」
  白皙皮膚,大眼睛,粉色小嘴唇,長睫毛,略挺的鼻尖,縱使是叫一個師傅耗盡畢生心血來雕刻出最美的洋娃娃也不過如此而已。然而,這是一張比無生命的玩偶還叫人發冷顫的神情。
  「說來真討厭呢,我以前血色很差,再加上不擺出笑臉,所以看起來非常兇惡對吧。」B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雙手把玩著自己微卷的長鬢角,「那個時候被人討厭了,甚至認為我根本只是會動的屍體呢。妳看,和現在的形象截然不同吧。」
  以屍體來形容也許是再恰當不過,因為光是那混濁的瞳孔就讓人背脊發涼。
  「我給妳看到秘密了喔,這樣可以相信我們是朋友了吧。」
  桂香心中五味雜陳,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螢幕上的列出的各種數據和附屬標題都是一目了然,就像那張照片表現的感覺一樣,什麼隱私都藏不住,大剌剌地展示在眼前。雖然只是整份個人資料裡的一部分,卻足以證明被戲稱作「商品目錄」的這分調查表的效力。
  「接下來我要開始修自己的資料了,可以的話請幫我把鑰匙拿回去給桃歌和C子,這樣大概就是有幫到忙了吧。」
  B子兩手分別一抽,把綁著的緞帶解開,將固定髮型用的鐵絲取下來纏在手上,再把垂到地上的長卷髮挽起部份,最後盤在後腦杓,綁出和桂香類似的髮型。
  「我要認真工作了,所以還鑰匙的事情就麻煩妳了,可以吧。」
  目送桂香的身影往樓下離去後,B子低著頭,將游標停在在「本名」的這個項目上,按下變更指令。

  桂香下樓後發現曇花已經回到資料室前廳。
  曇花穿著一套粉紅色調的洋裝,搭配上毛茸茸的裝飾帽子以及白色長襪,無稐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洋溢著一種小孩子特有的活力。
  從她氣勢高昂地談論著貓家族商品的樣子看來,為了今天的出遊,曇花的心情應該像是要遠足的小學生一般興奮。
  「今天要去抽貓家族收集卡喔。」曇花一看桂香下樓,從袋子裡面抽出了一本硬殼封面的收集冊,並且快樂地講解著每張印刷精美的卡片所代表的角色和故事。
  「曇花啊,只剩下貓爸爸金卡還沒抽到,一大盒裡面說不定連一張都沒有喔。」
  不但情緒起伏像是個小孩子,連記憶力都像是小孩子,曇花似乎只要過個五分鐘就會把生氣的事情拋在腦後,更不用說已經遠在七天前的由佔有慾引起的不滿。
  「是這樣啊,我是可以拜託我媽去和廠商要看看啦。」
  「不行的,這樣不行。貓爸爸是也希望被曇花抽出來的。」
  聽到用意不明的理由,桂香忍不住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B子也來到前廳,七個人又圍在櫃台邊開始閒聊。
  「還沒有好嗎?趕快去抽卡片啦。」
  「還沒啊還沒,我改好資料現在設定讓他重新燒錄,等一下還要處理掉舊的資料片,所以我想也許還要等個半小時才能出發喔。」
  「既然如此,各位,聽我唱歌吧,讓我來為曇花獻唱一首行軍曲。」
  「桃歌同學,曇花是要去買收集卡包,不管拆開來後有沒有中,都稱不上戰爭吧。」
  就在這樣妳一言我一語的愉悅氣氛中,各種話題百無禁忌地冒了出來,三十分鐘很快就過去,先到後廳樓上換衣服的桂香提醒時間到了,這時除了上樓收拾善後的B子之外,其他六人都在資料室門口站著閒聊。
  「曇花隊長,今天的目標就是把貓爸爸金卡抽出來對吧。」
  桃歌故意行了個禮,假裝是軍隊中的下屬。
  「也許很難吧,貓爸爸金卡出現率太低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抱著去搶劫的心情啊,拿出鈔票威脅店員小姐,要她們把店裡面所有的貓家族收集卡包都拿出來。」話說到一半,桃歌拿出了一張千元鈔,故意捲成手槍狀,拿在手上。
  「桃歌同學,那樣是不行的,買東西還是節制一點吧。」
  「王子大人說得對,曇花沒有準備太多預算喔。」
  最後踏出資料室的B子把大門關上,加入了另外六人。
  「運氣啊運氣,只要運氣好就會抽到對吧。」
  「嘿嘿,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太好了。」
  「不過,曇花同學,我們到底要去哪裡買妳說的收集卡?」
  「去七津之星啊。」
  七津之星不只是對南區那組大樓的稱呼法,同時也是設置於其中的百貨公司名稱。
  除了外地來的桂香外,這四個字的意思少女們是再瞭解不過。
  曇花和桃歌跨大步地往走廊另外一端走去。
  晨茉雖然腳步慢了點,卻也和B子隨後跟上。
  抱著一本圖鑑的C子安安靜靜地跟在B子後面,長長的秀髮隨著窗外吹來的夏風飄逸。
  「怎麼了?」
  桂香轉頭看著身後的A子。
  被稱作憂鬱王子的她,低著頭,臉上盡是藏不住的陰霾。

  這個晚上,她依照約定好的時間,獨自一人來到七津之星的C棟。
  即使稍早之前和另外六個人一起在對角上的百貨公司逛過,可是為了隱藏行蹤,她還是刻意回到了聖希後,再用相同的藉口溜出來。
  迎接她的,還是只有那台沒停過的電風扇。
  脫掉上衣和裙子後,她考慮是否要換上聖希制服。
  那個男人一喝多了就會做出無理的要求。
  印象中,有一次被要求過要穿著制服。
  原本是要嚴詞拒絕的,可是這個反抗立刻換來拳腳相向的回應。
  穿著弄髒的制服回去時差點就被校門口的警衛發現。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有人發現自己原來這麼可憐,也許會激發出一點同情心吧。
  就僅只於同情而已了。
  聖希本來就不是教育的殿堂,而是一個交易場。不是去做買賣,就是被買賣。
  就算全盤托出自己的慘狀,也不會有人伸出援手的。
  有了那一次的經驗後,她會早一點來到這裡,直接脫到剩下連身內衣和內褲。
  襪子的部份也是那個男人的異常偏好之一,保留。
  準備就緒後,就是一成不變的流程。
  一個喝著酒,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過往輝煌的中年人。
  一個靠著牆抱腿坐,含糊回話什麼都不去想的少女。
  接著就是兩具交纏在一起的肉體。
  不只一次,她在恍惚之際思考著這問題。
  「這樣做真的好嗎?」
  這個問題總是在黎明到來前,和朝露一起化為幻影。
  她到洗手台邊清洗著身體,徹徹底底用水沖一次。
  接著回到那沉睡男人的身邊,把所有的垃圾都收拾乾淨。
  把沾了腥臭味的內衣包在塑膠袋裡,換上來時穿著衣服,她靜悄悄地離開。
  每次這個男人都會說自己還得回去那女人身邊,也還有許多案子要談,有大人物要見。
  「騙子。」
  從每一回呼呼大睡的結果,猜想得到這一切都是謊言了。
  七津之星的開發案隨著弊端被挖出來,已經被社會大眾宣判死刑,這男人早就完了。
  不過,她卻不想戳破謊言。
  並不是單純害怕被打,也並非是愚昧到看不清現實。
  如果真的要脫離苦海,有太多機會可以下手了。
  這男人的死訊傳出來後,自己就能以繼承人的身份獲得這個荒蕪的王國。
  但那又如何?
  其實對於這男人酒後說出來的那些夢想,自己並不是那麼討厭。
  就算那些已經不可能成真,可是卻依然深深地觸及自己的內心深處。
  這個男人自稱是國王,腳下所踏過的土地即為王國。
  當然,要繼承這王國的自己,就要表現得像個英挺的王子。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是她也曾經為這種豪氣深深著迷。
  痛過之後,所有的止痛劑都繪像是甘露般地美味。
  不只是止痛劑,即使是安慰劑也有相同的效果。
  「時間快到了,做個決定吧。」
  她這樣告訴自己,把感慨拋到腦後,將僅存的理性放在眼前的事物上。
  機會難得,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脫掉了內衣褲與襪子,一絲不掛地套上聖希制服。
  今天心情很好,所以來個大放送吧。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
  她掛著微笑,期待漆黑的夜晚到來。


    (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