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夢。
桃歌與B子走在最前面拌嘴,曇花和桂香一左一右纏著A子,C子安安靜靜地跟在後方,隊伍最後的晨茉被路邊的咖啡廳招牌吸引,不知不覺地脫隊了。
這一天的電影相當精彩,桂香成功地扭轉了不會選電影的形象,她得意地站在廣場中心暢談著電影情節,滔滔不絕地留在原地繼續說下去。
裸足踏在黃昏沙灘上的C子宛如單純的孩子,張開了雙手往遠方跑去。B子像個忙碌的媽媽,追著比自己還高的大孩子一同跑入夕陽中。
來到夜市,貪心地想要吃遍所有攤位的桃歌,一溜煙地衝入人群中。看到這一幕,A子嘴角微微上揚,身邊的曇花也開心地笑了。
夜空下的七津就以這裡最為閃亮,不是因為一顆顆明亮的燈泡,不是因為烤肉爐內泛紅的木炭,也不是因為藝品攤位上閃亮亮的貝殼製品。
因為遙不可及的夢總是閃耀著光芒,以回憶作為燃料熊熊地燃燒。
曇花和A子看著彼此,越離越遠,最終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曲終,燈滅,落幕,人散。
她做了一個溫暖的夢。
再次睜開眼的瞬間,寒意刺傷了脆弱的心頭。
「果然在這裡啊。」穿著制服的B子故意高舉手中的購物袋搖了又搖,「早餐啊早餐,我在樓下超商買的。有豆漿與牛奶,主食是飯糰和麵包,妳要吃哪一種?」
背對著蹲在她前方五公尺遠的A子,以搖頭代替言語回答。
「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事情感傷嗎?」
「我沒有辦法像妳那麼堅強。」
A子依舊蹲在地上,沒有回頭。她動作緩慢地將手邊的冥紙一張又一張對折,堆起。
B子拉了張椅子坐下後,解開綁起來的頭髮,細心地梳理。她腳邊的地板有一塊血跡,應該是從天花板上那片暗紅色污漬的一部分吧。兩人在桂香喪命的房間內,各順著自己的心情對遇害的好友表示感傷之意。
「在燒冥紙啊?這和妳的形象不合啦。」
「我不相信神,但卻深信死亡並非終點。」
「冥紙如果真的可以在另一個世界當錢用,金融制度就崩潰了吧。」
「也許燒冥紙只是一種形式,讓看著火焰的生者撥出幾分鐘的緬懷時間。」
「妳乾脆別當王子了,來當詩人怎樣?」
「一定做不好的,我沒辦法。」
引火用的金箔落入堆得如小山的冥紙堆,很快地將灼熱的火焰往外分攤。
「對了,我和妳都離開C子身邊,這樣就算違約了吧。」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啦,可是她直接下命令要我一個人來把妳帶回去。」
「原來如此。」
「妳昨天那樣子真的嚇到她了。雖然外表是十五六歲的少女,可是她的內心還只是個小孩子,只能直率地去面對周遭的人事物。預先看到結果的她應該比我們更痛苦吧,可是又只能默默地當個旁觀者,不能表現出喜怒哀樂,默默地承擔恐懼和壓力。」
「昨天是我不好。妳當時應該立刻把我電暈或是乾脆當場殺掉的。」
「傻瓜。」B子大聲地笑了出來,「即使我是專門為了消滅妳而來到這世界的,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們只能按照著無奈的命運活下去吧。代號這種無聊的標籤,可以決定價格,卻不能決定價值。」
金紙燒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是銀紙部份。
「對了,妳一大早就重遊舊地,怎麼到現在才在燒紙錢啊?是先燒另一邊的嗎?」
過去被當成小兒科候診區的這房間是桂香喪命之處,曇花則是在另一端的房間隕落。
「不,我七點左右就一直待在這裡,沒有離開。」
「妳真的對阿桂有割捨不下的情感啊。」
「因為我在找證據。」
「證據?」B子不解地對著蹲在窗邊的背影甩甩手,「案件已經結束了啦。」
「案件結束了,但是七津之星的惡夢未消。」冥紙堆的火焰隨著窗邊的海風搖曳著,「最後一塊拼圖已經找到了。」
在裊裊升起的煙幕中,A子的身影看起來變得巨大而具威嚴。
「親愛的王子偵探,請妳解釋給無法進入狀況的我聽吧。」
B子放下裝著早餐的塑膠袋,興致盎然地托著腮幫子起鬨。
「真相,總是被謎團層層地包圍在中心。可是有時候隱藏著真相的並不是謎團,而是另一個真相。曇花同學與她的生父長年維持不正常的關係,化身為七津之星的幻影,這件事情的真相已經在昨天晚上的推理中解開。」 A子沒有回頭,只是捉起了另一塊紙板丟入火堆,「阿桂同學遇害的真相,卻被幻影的身份所蒙蔽。因此,我來到這裡將最後一塊拼圖補上,為整個事件收尾。」
「阿桂是被殺的沒錯吧。」原本已經綁回雙馬尾的B子一邊發問,一邊將頭髮再次解開,「還是妳要說她是自殺?」
「對於曇花同學的父親來說,殺害阿桂同學是沒有意義的舉動。原先預定的劇本就是把她放回來,阿桂同學根本不會聲張,因為一但深入調查,她偷走『商品目錄』的犯行也會曝光,甚至追問原因後會讓她國中時期犯下的殺人罪一併被公諸於世。放走阿桂同學,讓事情自動淡化,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麼說也對啦。」B子將固定髮型用的鐵絲取下來纏在手上。
「他先逼問出與阿桂交易的對象,再利用假電話騙她說出光碟片下落,這時候阿桂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阿桂為了怕被搜出來而藏在漫畫店的另一片光碟,才是要追回的目標。」
「可惜啊可惜。」把垂到地上的長卷髮挽起的B子嘆了口氣,「這片最後連曇花都說沒找到。」
「在這裡。」
A子維持原姿勢,拿出光碟片往後一扔,恰好丟到B子懷裡。
「等一下,為什麼這片在妳手上?害我擔心得要死耶。」
「阿桂同學失蹤當天晚上,我在門口和妳們分手後,就先去雙星坊回收光碟。」
「當時妳是和曇花一起找的,該不會是聯合起來騙我們吧?」
「阿桂同學藏書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常跑漫畫出租店的人就會做。出租店的書櫃分前後,前方可活動的櫃子是後方櫃子的一半寬,理論上是只要左右拉到底,就可以看到後方櫃子上所有的書。」
但是反過來想,要是前方櫃子被某種東西卡住,而無法拉到底呢?
後方櫃子中間就會有一部分是看不到的死角。
「曇花同學應該是因為看到寢室內阿桂同學租回來的漫畫,大概猜到藏書地點在左邊那區的櫃子裡,所以指定我和她合作。我們身高差了三十公分以上,很自然地她會負責找下層的書籍,而由我來找上層的部份。阿桂的身高也只有一百四十多公分,要藏書也應該會選擇最低的那層。曇花同學原本是希望藉這種分工尋找的方式,將藏起來的光碟偷偷回收,但那時候找不到下手機會。當我發現無論書櫃往左或往右推到底都會看到那本『王子復仇記』第八集時,大概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為了要讓前方書櫃推往左右兩邊時,位於後方中間的那些漫畫書看起來連貫,阿桂藏書時故意將比較過時而且有一本以上的漫畫堆往中間。舉例來說,按照『一二三四—藏書—二三四五』這樣順序擺,前方櫃子推到左邊時會看到『一二三』,推到左邊時會看到『三四五』,乍看之下就會讓人誤以為放在中間那套是『一二三四五』,而不會注意到其實是由九本書製造出五本書的錯覺。」
「啊,妳說得對。」B子雙眼一亮,「我以前也在圖書館做過類似的事情,因為有一些新書不希望被其他人借走,自己又還沒跟上進度,所以就利用活動櫃製造出藏書空間。」
「曇花同學大概猜到藏書位置,因此透過主動交談來掌握主導權,掩蓋活動櫃無法往左推到底的事實。只要故意先將後排書櫃底層的漫畫書故意拉出來一些,前排櫃子可活動空間就會變少。」
「這片光碟終於也回到我手上了。」B子感嘆地將手上的光碟片折碎,並將其中一塊小碎片吞入口中,「果然沒味道,應該要配醬油的…總而言之,這樣就拼湊不回去了吧。」
「曇花同學回到寢室後,利用竊聽器這條管道,要求自己的父親不可對阿桂同學下手。而實際上,阿桂同學也只是被改丟到三樓,也就是這房間內。」
「不過那個男人最後果然還是受不了誘惑吧。」將頭髮在後腦杓紮成一團的B子,若有所思地望著A子的背影,「反正就算趁機強暴了阿桂,她也不會說出去的吧。」
「他沒有對阿桂有任何非分之想,因為在這段期間,出現了另一位不速之客。阿桂同學雖然衣服被撕破,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傷口,但是卻完全沒有受到侵犯的跡象。如果真的是慾望把持不住,再怎麼說也應該是…」
「妳該不會是要說,犯人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強暴阿桂吧?」
A子沈默了許久沒有開口。
「喂,我在問妳啊,犯人是不是根本無法強暴阿桂?」
「對。因為撕破阿桂衣服的這位不速之客,是女生。」
B子雙手抱胸,不發一語。
「犯人為了隱藏某件事實,故意利用半昏迷的阿桂製造性侵假象。她先撕掉了阿桂穿在身上的制服,並且朝著阿桂的腹部刺了一刀,這些都是不得已的布局。」
「如果妳現在說犯人是普通的制服癖,也許我今晚比較不會做惡夢吧。」
「犯人隻身潛入這棟大樓,一開始就在這裡發現昏迷的阿桂同學,可惜這並非此行的主要目的。在租書店遍尋不著的光碟才是此行主要目標。她來到『不存在的四樓』,卻在黑暗中遭到曇花同學父親的襲擊,腹部被畫出一道傷口,曇花同學的父親也遭到反擊,情緒失控。情急之下,犯人先退回阿桂同學被棄置的房間,看到倒在地上的阿桂同學,恍然大悟。」
「喔。」B子隨口回了一聲,並從身後抽出電擊器,「然後呢?」
「犯人將阿桂同學身上穿著的制服脫下來,和自己當時穿著的制服交換。並且把自己制服腹部沾到傷口的部份切掉,為了要隱瞞交換制服的事情,她將兩件制服的左邊袖子都割掉了,以避免學號洩漏了制服主人的身份。換好衣服後,犯人輕輕地在阿桂同學的腹部畫出一道傷口,接著利用身邊的梯子爬到鐵書櫃上方,躲藏在紙箱中。至此,黑暗中的阿桂同學變成了犯人的替身。」
「所以呢?」左手緊握著電擊器的B子語氣變得更加冷淡。
「失控的那男人氣急敗壞地回到這裡,他誤以為是倒在地上的阿桂同學在黑暗中與自己發生衝突。失去理智的他殺害了阿桂同學,並且在酒醒後發現鑄下大錯,逃離了現場。躲在紙箱的犯人發現阿桂同學代替自己被殺,下了一個決定。她故意佈置現場成變態性侵案件,為的是帶走了制服上的三個部份。」
「避免沾到血跡的腹部布料,繡有學號的左袖,還有呢?」
「蝴蝶結下的第一個扣子。阿桂同學在第一次月考後給了曇花同學一包貓家族袖釦,曇花同學將這些扣子縫在室友的制服上。如果阿桂同學身上穿的制服沒有這種扣子,交換衣服的秘密就會被揭穿。」
「聽起來真是諷刺。」B子搖了搖頭,「阿桂沒有受辱的原因是這樣啊。」
「之後犯人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被迫用異想天開的方法為自己脫罪。」
「說吧。」
「為了躲在鐵書櫃上,犯人爬過鋁梯。然而她的鞋子沾到了一些阿桂同學腹部那傷口的血,並且在梯子上留下了兩道痕跡。如果警方到場蒐證,應該會從梯子的位置和血跡發現鐵書櫃上少了一個紙箱。在阿桂同學被殺時,犯人就藏身於這紙箱內,在悶熱的箱子內難免會留下一些汗滴,因此犯人必須將紙箱丟棄在其他房間,以免被驗出身份。只是,連我們都可以輕易看出少了一個箱子,警方一旦爬上梯子後,也該會留意到可疑之處吧。所以犯人急中生智,依據『不存在的四樓』這句話來佈置現場。她先將梯子搬到房間中央,背著阿桂的屍體爬到天花板處故意抹下血跡,再將屍體擺回地板上。最後,她再把沾到血的鞋子和阿桂同學腳上那雙乾淨的新鞋交換,離開了這棟大樓。白天來到此的警察立刻被天花板上的血跡所吸引,誤以為殺害阿桂同學的歹徒故布疑陣,反而忽略了梯子可能是在原位就已經被使用過的事實。」
「即使妳這樣說…」B子站起身,不動聲色地從背後接近A子,「犯人之所以要讓阿桂當替身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曇花同學的父親在黑暗中誤以為和自己交手的就是阿桂同學。兇手和阿桂同學的身形,髮型,以及服裝都是相同的。能夠交換制服的原因也是因為這點。」
B子的電擊器發出白色的光芒,左手止不住地輕微顫抖。
「犯人在第一次與那男人發生衝突後,為了掩飾自己曾出現在這裡的事實,所以鐵了心讓阿桂同學來當自己的替身,也許原本只是企圖再尋轉機,或是擔心因那男人知道有新的潛入者後逃跑,而斷了線索,沒想到事情走向了最糟糕的發展。為了要彌補內心的罪惡感,她下定決心,要查出七津之星幻影的真實身份…」
「不是這樣的吧!」B子大聲地打斷了解說,「根本不是這樣。」
「B子,妳就是犯人。」
燃燒的火堆,忽然旺盛起來。
「不是我,妳虛擬的這個犯人根本就不存在的,對吧。」
氣急敗壞的B子緊張得就要窒息,忍不住張開口用力地吸著氣。
「那麼,為什麼現在妳穿在腳上的鞋子就像是新買的一樣呢?」
「這是,這是因為…」B子退後了一步,「我,我有在洗啊。」
「阿桂同學是新生,所以整組制服都是新品,這當中也包含了鞋子。聖希的制服是有管制的,這對於妳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禮拜三蹺課是因為手邊唯一的制服沒有左袖。
只穿著內衣窩在上鋪是不希望腹部的傷口被發現。
等到換洗衣服回來後,才願意下床。
催促A子介入警方調查,也只是為了阻止科學辦案將自己的蹤跡暴露出來。
「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只是巧合。」
「妳平常要做正經事的時候會習慣盤頭髮,這個造型和阿桂同學是類似的。那天晚上妳也是頂著這髮型潛入的,不過卻被曇花同學的父親看到。因此再踏進這棟大樓時,妳寧願維持給人完全不同印象的雙馬尾髮型,以避免遇上那男人時遭到揭穿。」
「那只是心情的關係。」
「留在鋁梯上比較高的血跡有一百七十公分高,踩到這階而頭部不撞到天花板的人,身高必須低於一百五十公分。」
「低著頭,只要低著頭就可以了,對吧。」
「我在被藏起的紙箱內還找到一根長度超過一公尺,彎彎曲曲的褐色長髮。向大家解釋『商品目錄』時,妳曾經提到過…」
「要找到擁有這種頭髮的第二個人是幾乎不可能的,妳要提的是這個吧!我是說過這種話,但那又怎樣呢?」
「B子!」嚴厲的斥責聲讓狡辯的犯人往後跌了一步,「妳能用現在這樣的藉口說服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嗎?」
「妳以前,是不會這樣對我生氣的…」B子幽幽地說,「即使我做了傻事,妳也只會原諒我,包容我,不會生氣的…」
淚水無助地從她哭紅的眼框留下,滴落在發抖的雙腳邊。
兩人之間的沈默從這句話之後開始持續,漫長地像是沒有終點。
始終沒有起身也沒有轉過頭的她,表情茫然地看著膝蓋前搖晃的火堆。
站在僅僅幾步之後的她,垂著頭,像是斷線人偶般,無力地勉強站著。
一定是因為早上的那個夢太溫暖,太美好,才會讓現在眼前的景象像是被冰霜封鎖。
窗外的陽光,室內的火焰,以及熟悉的背影,都失去了印象中的熱度,在淚眼中變得模糊而冰冷。淚水是溫暖的,只是流過胸口的瞬間竟如無所依的朝露,沁涼,柔軟,形狀不定。
「這件事情,妳沒有和別人提過吧。」
B子抬起頭,以毫無起伏的語氣打破兩人間的無言僵持。
「而且,來到這裡的路上,也沒有讓其他人注意到,對吧。」
作為武器的電擊器改以右手反握。
「所有的證據都在妳手上,是這樣的吧。」
撥過開關的瞬間,金屬電極片間竄過一道白光。
「也就是說…」
她無聲地移動腳步,輕盈的身體比留在地板上的影子更沒有質感。
「也就是說,這個秘密只要用很簡單的方法就可以永遠隱藏起來了,沒錯吧。」
將全身重量集中在右腳根的B子,彎起左膝後再用力向側面踏了一步,畫出圓弧軌道的右手同時將電擊器的電力控制旋鈕推到完全沒有任何記號的區域,在高壓電發出裂帛聲的同時對準了獵物撲去。
蹲在原地的A子沒有對此做出反應,只是再扔了一塊紙板進眼前熊熊燃燒的火焰中。
沒有必要回頭,也不需要拿出武器。
刺耳的破裂聲在下一瞬間已經捕捉不到,消失在身後更遠的地方。
B子以幾乎貼著地的方式切入厚重鐵門與牆壁間的空隙,左手往背後同時也是上方伸出,反手一揪,再迴轉著腰,藉由身體的重量輔助,瓦解了獵物的平衡,讓對方背部直接摔在堅硬的地板上。下一瞬間,她已經跨坐在獵物的腰間,右手的電擊器精準地與對方的下顎維持半公分的距離,這是躺在地上的人也能以眼角餘光確認死亡離自己有多接近的完美距離。
「我不知道妳居然有這種偷聽的不良嗜好呢。」
「好說好說。」即使在瞬間就被制服在地的潛伏少女,態度自若,輕鬆地回嘴,「見到了好朋友就想要壓倒對方更進一步,果然是個變態女呢。」
「是嗎?我和妳是好朋友啊?」
「我敢保證在這之前還是。」躺在地上的她以眼神瞄向掉在不遠處的小型麻醉槍,「妳果然擅長從無法反應的方向行動,見識過一次大概就此生無憾了吧。」
「何必把自己說得像是凋零的桃花美人?」B子嘴角笑,眼神不笑地反譏,「十六歲的生命應該夠長了吧。」
她,跟著笑了。
桃歌笑聲迴盪在房間內,既響亮又高亢,像是了摻入鴉片,刺入耳膜的瞬間,美豔的錯覺與麻痺感同時衝上腦海。
悶不吭聲,蹲在窗邊對著火堆發呆的人。
佔盡優勢,壓制獵物的人。
平躺在地,氣勢高昂的人。
三位少女各自懷著不同的想法。
「從多久前就躲在門後了?可以請妳誠實地告訴我嗎?」
「真是沒禮貌呢。我可是最早進到這房間的。」
「是嗎?」B子以空下來的左手食指背面貼住桃歌的粉頸,感受她脈搏的跳動,「好,我再問妳一次,妳從多久前就躲在門後了?」
「這問題才剛回答過,我是最早來的。」
「目的呢?」
「來祭祀往生的好朋友。」
「那為什麼要躲起來?」
「如果我說是出自好奇心,妳會信嗎?」
「教化學的老師叫什麼名字?」
「妳以為上課都在睡,靠小抄才能存活下來的我,會去記老師名字嗎?」
無論是面對認真的質詢或是用來測試反應的問題,桃歌都沒有露出說謊的跡象。
「昨天晚上交待你學起來的『選擇性失憶症』,練會了嗎?」
「抱歉,我這個人就只有記憶力特別好。」桃歌刻意地搖動下巴,「所有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喔。」
「看來只好在這裡就殺了妳…」B子冷淡地說,「想要偽裝成哪一種意外?」
「妳不會殺我的。」桃歌以右手肘輕巧地將上半身稍微撐起,無視於強力的電流或是B子散發的不友善氣息,「我說得完全沒錯吧。看妳慌張失措的樣子真的很有趣。」
每當桃歌挑釁地要以身體去接觸電極時,B子都緊張地將手中的電擊器往回抽。兩人立場完全相反,作為武器的電擊器反而倉皇地逃避著獵物脆弱的要害。
「我,我會電下去喔,這個改造過的電擊器威力非常強…」
「妳不會殺我的。」
桃歌將雙手壓在B子肩膀上,翻個身,輕鬆地讓原先乘坐在上方的B子往側邊滑倒,並且在她神色詫異地想要起身的同時,用左手搶走了電擊器。
「妳不會殺我,因為妳的眼中充滿了猶豫。」
打算取出備用電擊器的左手也在瞬間被一把捉住。
「妳們三個都太天真了,居然相信有不奪去他人生命就能夠解決事情的方法。」
桃歌趁機將嘴唇貼上不知所措的B子額頭上,再笑著欣賞那張羞紅的臉。
「殺人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卻是解決妳最簡單的手段。為了要守護重要的人,妳們應該要早一點做好心理建設。」
「殺過人之後…」B子別過頭去,幽幽地說,「就不能算是人了吧。」
除了悔恨之意,斷斷續續的話中還稍微聽得出有些許辯駁的意思。
「…然後,時間的流逝,感傷的心情,愧疚與後悔都會被壓縮,越來越短,越來越少…」
桃歌長嘆了一口氣,放開了B子,並且撿起掉在地上的麻醉槍,毫無猶豫地拋入火堆中,雙手一攤,坐在房間正中央的鋁梯上。
「就是因為妳們這種無謂的堅持,害我昨晚收尾得很累啊。」
「原來如此…」轉身坐起的B子順手一抽,柔軟的長捲髮在背後散開,「殺光進高堂那群人的是妳吧?」
「重新自我介紹一次。零組關桃歌,身份是善後專家。」
零組,舉凡特別危險或是存在意義非凡的聖希學生多被分在這組。
「放心,比起戰鬥能力來說,其實我根本不會是妳們兩位的對手。我的工作比較像是掮客,偶爾兼任一下指揮。」桃歌愉快地拍著胸埔,「請把我當成一個談判家或是做小買賣的,不要誤以為我是個衝鋒陷陣的戰士。以漫畫角色來說,我像是七龍珠的飛里沙,是戰鬥力五十三萬的黑暗商人。」
似乎是很貼切的形容方式,但是B子對於這種說法卻笑不出來。
「如果出得起價錢,我連自己都可以賣掉喔。妳剛才的秘密大概值三十萬元,不過因為是今天第一筆交易的關係,打折賣斷給妳。」
桃歌對著B子腳邊的塑膠袋伸出手指比畫。
「就用那個奶油麵包吧,我餓了。」
感覺又好氣又好笑的B子強忍著失態的表情,將麵包和牛奶一起扔了過去。
「想用一罐新鮮屋買通善後專家嗎?這會不會太廉價了?」
豪爽地撕開包裝後,桃歌只花了三口就吞掉了整個麵包,並且拉開紙盒啜飲著牛奶。
「讓我想想這個價位可以買到什麼情報。」桃歌用外套袖子擦乾了嘴邊殘留的白色汁液,「進高堂應該沒有將光碟複製或轉手,零組的情報沒有洩漏。學校方面根本不知道資料外洩的事情,阿桂遇害被草率地當成變態殺人事件,我花了不少錢標下這案子的處理權,結案部份天亮前亂寫一通就送出去了,事情應該到此為止。不過關於妳這部份…」
桃歌轉頭看著不發一語的A子,暗示這問題的關鍵並不再自己身上。
B子怯生生地走到A子身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看起來只是個伸手就能觸及的貼身距離,卻是敞開雙臂也無法擁抱的遙遠隔閡。
不信任感,責難,慚愧,憤恨,從兩顆分離的心中源源湧出的負面情感,像是黑水滔滔的大河,切斷了軟弱的緣份。
「對不起,可是我知道說對不起也沒有用。」B子眼眶雖然還是有些紅腫,卻已經見不到淚水,「急著想要拿回光碟的我,獨自一人冒險又闖了禍,對局勢判斷錯誤,為了隱藏自己行蹤,鬼迷心竅地讓阿桂當了替身,還因此害死了她。這整件事都是我的過錯,沒有藉口也沒有必要再辯解。即使後來積極地追查殺人兇手,還是彌補不了間接害死阿桂的事實。而且,也是因為我想從曇花口中逼問出光碟下落,陰錯陽差下讓她葬身於此。我很清楚的,那兩個人都對妳抱持著好感,如果她們對妳跨越了朋友的那條線,心地壞又容易嫉妒的我相較之下,只會醜態百出。我喜歡大家,可是我討厭所有和妳親近的人。為什麼這樣呢?到底是哪裡出錯了?我真的不知道…」
默默地看著兩人背影的桃歌不忍再聽下去,拿出隨身聽耳機塞住雙耳,用強烈節奏的搖滾樂麻醉自己跟著感傷的內心。
「即使妳為她們兩個人報仇也沒關係的。」B子順手一拉,上衣的扣子往兩側分開,「這裡是心臟、這裡是咽喉、這裡是雙眼、雙耳、和舌頭,請全部都帶走吧。這個殘破不堪的身體也許還不足以祭祀枉死的她們兩人,可是我只有這些了。」
安靜地燃燒著紙板的A子沒有因為這番話或是大膽的舉動而回頭。
「或是,妳可以把手邊的證據丟給警方,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相信我就是兇手的。」
「證據啊…」
A子欲言又止,但是這個反應已經讓B子意外地瞪大雙眼,心跳加速,壓抑下來的紛亂情緒又在身體裡竄流。
「所有的證據都在我手上。」
拾起腳邊最後一塊紙板丟入火堆的A子站了起來。
「不過,現在都已經化為灰燼。」
轉過身的她,閉上雙眼搖了搖頭。
「沒有人可以用傷害自己的方法撫慰離開人世間的朋友。」
在輕輕被攬入懷中的剎那,B子胸口的悸動變得更加強烈。
「所以,妳要勇敢地活下去,實現凋謝的這兩人未盡之夢想。」
下週二,我們再出門一趟吧。
比起那個美麗得不像現實的夢,B子現在腦海裡編織的是殘缺的未來。
永遠缺了兩個成員的出遊團必定沒辦法像是以往那樣歡樂吧。
所以,還留在世界上的五個人要更開心地笑,更享受新奇的事物,更加放鬆心情。
連桂香和曇花的部份一起努力。
從現在開始。
「王子,或者應該叫妳A子算了。妳有什麼打算?」
將牛奶盒與麵包袋丟入裝滿紙灰的垃圾袋後,桃歌對清理現場的A子拋出了個問題。
「我不太瞭解妳的意思。」
「這棟大樓會拆嗎?畢竟有這些不愉快的回憶,而且還是是危樓。」
倚著牆的A子低頭想了一會兒,左手握拳輕敲額頭。
「我的身份只是繼承人,決定權不在我。至於養父…我和他關係非常疏遠,幾乎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浪達集團內部現在分成兩種派系,資歷較深的老臣跟著半退隱的他,一些年輕的激進派似乎想要把我提早拱上領導班子。所以拆與不拆的意見我都不適合提出來。」
「可惜啊可惜,我本來以為身邊會出一個未滿十八歲的董事長呢。」
「不會這麼光明正大啦。」A子連忙揮手澄清,「而且浪達集團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了。」
一陣溫暖的風來自遠方的大海,也從身後吹動了A子的及肩髮絲。秋天的肅殺感在這早上絲毫都感覺不到, 以窗格外的藍天白雲為背景,被捲入血淋淋爭鬥的年輕獅子現在看起來只是與世無爭的溫馴貓咪。
不只是桃歌看得入神,B子也跟著解開長髮,閉上眼享受迎面而來的海風。
「就是那個位置吧。」桃歌忽然伸手比著海邊的人工礁岸,「還是和妳說一下,在那塊突出的消波塊下。」
從大樓出口往外走三十公尺左右,再爬下兩層樓高的階梯,可以到達水泥塊砌起的海岸,大量的消波塊從階梯處歪歪斜斜地堆到海水內,是人造的第一線屏障。
「有一根鋼條突出來的那塊?」B子湊到窗邊探出身子,「是埋了寶藏還是有隱藏秘境可以探險?」
桃歌苦笑了一聲,雙手在眼前交叉擺出「答錯了」的姿勢。
「加害曇花的那個人,丟入鐵桶灌了水泥,就拋棄在那塊區域。」
原本興奮不已的B子剎那間就像洩了氣的皮球,嘟著嘴離開窗邊。
「這種事情不用和我們說啦。妳是善後專家,我們名義上只是單純的高中女生。」
「先說好,我只是假設妳們會異想天開。」桃歌轉過身,改以背後靠著窗框,「如果妳們最後還是決定要讓 曇花與那男人葬在一起以免寂寞,可以考慮我剛剛指點的位置。」
「不會有這種事情吧。曇花真的會愛上傷害自己的爸爸嗎?」
「所以我說…」桃歌出奇不意地伸出雙手,捏著B子的臉頰再用力往左右拉開,「我只是做個假設,妳都沒在聽別人說話的嗎?我所認識的小曇花當然不會想和那男人在一起,可是,另一個身為女兒的余曇花呢?畢竟那並非是我所熟識的另一個曇花,我也捉摸不到她的心情。」
我們只是覺悟的先後時間有所不同而已。
只要閉上雙眼,桃歌就會隱約地聽到這句話。
曇花用略帶低沉的嗓音如此回答著。
冷酷的余曇花是被隱藏起來的本性嗎?
為了在混沌的時局中活下去,必須要有相稱的堅強。
這分堅毅以無情作為代價,藉由尋找更卑微的獵物來餵飽自己。
自己是受害者。
如果可以變成加害者的話,是不是就會忘記一些不愉快呢?
「我忘不了那個晚上曇花和我求救的樣子。」
桃歌將身體往後仰,肩膀以上落在窗外,雙眼在陰影下捕捉著天空的浮雲。
「她的胸口混著血水,把白色的內衣染成一片粉紅色,就這樣拖著沈重的腳步來到我面前,開始自言自語。」
曇花在洗澡的時候在鏡子裡看到了她。
她和曇花長得一模一樣,可是眼角尖尖的,好凶喔。
然後她希望和曇花做朋友,因為她太寂寞了,曇花沒辦法拒絕。
然後從這裡開始,本來只有白色的曇花,也開出紅色的花瓣呢。
曇花好想要把這分美麗分享給大家看。
可是,花謝時分已經到了。
她不能在充滿希望與活力的太陽下綻放。
因為她是屬於夜晚的月下美人。
「我曾經看過無數的死者。」桃歌的說話聲在風中飄盪,「因為善後專家的身份,那些冰冷的面孔多是因為恐懼而扭曲,混濁黯淡的瞳孔映著人生最後一瞥的慘劇,只要湊近那微開的嘴角就彷彿會聽到詛咒的言語。生與死之間的境界就像一面鏡子,活人的這端忌諱見到死人的面像,因為那慘白的顏色總有一天會變成可笑的胭脂粉,抹在自己的臉上。」
然而,曇花當時愉快的微笑著,兩眼炯炯有神,略帶稚氣的腔調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那張臉,比所有我看過的死人面孔還要叫人害怕。」
從陌生人變成親密好友,有時候只要一個念頭。
「為了變堅強而從覺悟中誕生的,也許是那個柔弱的小曇花吧。從那天開始,我的一人房就經常多了個賴著不走的長期訪客。我們都不讓自己想起那個晚上的奇遇,就怕緣份就此走到盡頭。」
桃歌不再繼續說下去,改以歌聲作為故事的結尾。
異國民族的語言,清脆而嘹亮的嗓音,交織成願君珍重的送別曲。
悠揚中帶些沙啞的腔調,即使順著風由窗外傳進室內,也無損情感上的張力。
老練的善後專家現在只是個沉浸在回憶中的歌姬。
身邊兩位少女席地而坐,閉上眼聆聽這場只有三人的音樂會。
曲終人散是種奢侈的瀟灑。歌聲遠去後,少女們決定各自回到學校。
「所以那件事情考慮看看吧,畢竟我並不認識另一個曇花。」
桃歌將捲髮盤好後戴上棒球帽,將雜物放入掩飾性別用的白色背心口袋。
「不成啊不成。」B子拾起裝有一人份早餐的塑膠袋,以搖頭表示反對,「如果妳把曇花葬在那裡,我就偷偷去挖出來,這不是開玩笑喔。」
始終沒有對這個提議表示意見的A子,腦海內閃過一個錯覺。
「曇花,現在到底在哪裡?」
「我知道妳對小曇花是有點不捨啦,可是她真的已經不在了。」
「就是說啊。所以還是得面對現實的吧。」
「並非這個意思。」A子察覺到另外兩人對話間的矛盾感,「曇花的遺體被誰帶走了?」
「不是妳們三個昨天離開時處理好的嗎?」
「沒有啊沒有。是妳搬走的吧,我剛剛還去現場默哀了一分鐘耶,什麼都沒有了。」
「我半夜回來過一趟,那邊只剩下瓦礫堆,不是妳們三個送她最後一程的嗎?」
「昨天下樓後我們三個直接去奪還光碟,十二點不到就回房間休息了。」
兩人停下爭論,同時回頭看著A子。
「不在我們三人手上,也並非被桃歌帶走,更不可能是警察或是她的父親所為…」
也許從一開始,這場殺人劇的目標就鎖定在那個人身上。
「當時只有我跪在洞口看了一眼,除了在瓦礫堆邊緣看到一隻蒼白的手之外,沒有見到其他部份。而且在地震發生前,曇花同學故意蹲低躲在障礙物後方,地震結束時,天花板才落下堆滿的雜物。」
「跳太快了,大偵探妳到底想到什麼?」
「關於昨天晚上會發生地震的預言,也是曇花主動和C子問出來的。」
站在粉筆框好的區域內。
以倒數計時宣言犯罪。
不自然的崩塌。
千鈞一髮的消失。
掛在門上的準確時鐘。
「桃歌,快告訴我,她當初以資優生身份入學時有沒有人給過評語?」
「小曇花被稱作是聖希史上罕見的天才。」
「所以,要解讀從她父親手中拿到的大樓設計圖應該沒問題吧?」
「嗯,她和我提過,未來想蓋個貓家族城堡,有一陣子都在看複雜的原文書。」
「慢著啊慢著,我也想起來了,那本貓家族商品目錄也是她故意給我看的。」
「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掉到曇花同學精心準備的陷阱裡了。」
一語道破。
「曇花同學想要抹消的是自己,所以才策劃了這場意外的殺人劇。她透過在場另外五個人的見證,殺了『徐曇花』這身份。」
徐曇花因為地震喪命。
只要由善後專家作證,警方就會乾脆地核發死亡證明,不多加過問。
以死來擺脫父親的糾纏,也同時讓自己在「商品目錄」的資料做個終結。
如果在成為高價商品前就死去,屬於她的資料就不會有買家感興趣。
「原來我的身份早就被她發現了啊。」
「連我的推理進度也被她當成計畫的一部分,可惡啊可惡。」
「C子並非對同學無情,而是默默地把這一切看在眼底吧。」
如果A子當時衝入障礙物,就會看到預先挖開的地板。
為了幫助曇花解脫,C子選擇背下罵名,讓火辣的巴掌打在臉上。
可是那瞬間她的內心卻有著無比的興奮。
鳥兒掙脫牢籠,終於飛回屬於自己的天空。
「B子,把塑膠袋給我。」
接過來後,A子將塑膠袋掛在鋁梯上,並且將皮夾裡的錢全數丟在地面。
立刻瞭解這用意的桃歌將背心也脫下,折疊好放在一旁。
B子快速地寫下使用說明後,將身上的所有電擊器整齊地擺在腳邊。
「曇花,我知道妳還在這棟大樓的某處。」
A子張開雙手,抬頭高喊,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我會讓這棟大樓保存下來的,而且從明天開始,我會帶來更多的食物和必需品,也會整理部份房間,將遮光的百葉窗裝上,把燈光重新修好,讓妳即使在夜裡也不會受到黑暗威脅。等到我成為真正王子的那一天,就請妳出來一起當這王國的公主吧。」
熱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恭喜妳,獲得自由。」
落日將海天一齊染為金黃色,柔和而溫暖。
她坐在鋁梯邊,配著窗外的景色將塑膠袋內的食物塞入腹內。
「好辣喔…」
猶豫了七個小時後,她決定挑戰暴君辣椒口味的飯糰。
這無謀的挑戰顯然是以慘敗收場。
第一口就讓那張小臉漲得比窗外的夕陽還要紅。
豆漿放在室溫過久,喝下去非但不能解辣,反而讓胃酸翻騰不已。
重生的第一餐果然還是應該以預先藏好的餅乾搭配礦泉水果腹。
「但這是王子大人的好意…」
這句話的主人無論是聲音,腔調,或是用語都十足地孩子氣。
一頭亂髮,嬌小的身材,雙手捧著飲料的動作也都稚氣未脫。
看到現在她這般模樣,沒有人會相信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她曾犯下了殺人罪。
一個少女順利地在好朋友面前死去。
少女失去了與社會的連結。
少女失去了病態般依賴的那男人。
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她仔細端詳自己的臉。
為人熟知的名字甩掉了,喜歡欺負人的那少女和病態父親一起下了地獄。
一百分,當然的結果。
整個計畫順利得讓人懷疑這是不是置身於夢境。
可以證明這一切並非夢境的論點有二。
那三人首次來訪時,自己以一同去洗手間為理由,製造了與她的獨處機會。
聽完整個計畫後,被稱為全知者的C子點頭肯定。
另一點就是紅腫發燙的嘴唇,如果這只是白日夢,一定會痛到醒過來。
灌下一公升的水後,她從口袋中取出一張對折再對折過的紙。
這是從資料室簽到簿上撕下來的某頁。
仔細觀察每個人的簽名,多少都透露出些許端倪。
當然,從這張紙上可以開始許多聯想遊戲。
如果大家被丟到荒島上,會怎樣呢?
小靜一定無法生存下去。
阿桂會訂立嚴謹的逃生計畫,但不會去實踐。
桃歌會一邊唱歌或忙著幫椰子樹命名,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
王子大人會一直一直抱怨下去。
電鑽頭會想盡辦法征服環境,沒有妥協這回事。
安靜的全知者也該歸類在沒有生存能力的那組嗎?
那麼,自己呢?
她忍不住回頭看著空蕩蕩的走廊。
這裡是廢棄的醫院,人煙沓至。
偶爾會在同一個地方飄來食物,飲水,衣服,衛生用品,還有根本用不到的錢。
放棄了名字的自己,在過於寬廣的領土上,建立了一個人的王國。
沒有公主,沒有國王,連王子的這個位置都只有預定席。
在七津之地,這棟大樓是最顯眼的地標,卻也是最無人注視的廢墟。
原來如此,這裡就是荒島,拋下過往的自己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曇花,變成野生動物了喔。」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沒入地平線的夕陽,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少女ABC事件簿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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