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少女ABC事件簿 第四章


  站在七津之星前的廣場往上看,熱情的午後陽光在玻璃帷幕大樓壁面上閃耀著,若再順著氣勢十足的流線型造景往遠方海面看,天空,大樓,大海的燦爛光輝互不相讓,時而連成一片,時而相互輝映。
  桂香不禁為這棟大樓的設計感報以讚美。
  「這裡真的原本是海嗎?沒想到填海造陸可以做到這樣。」
  「對啊,以前這個廣場還辦過不少演唱會,是熱門景點,我也好想站在這個舞台上。」
  眼前的這棟大樓的確是壯麗異常,即使看得出是有一點年代的建築物,也無損氣勢。
  不過另外三棟形狀相符的大樓就顯得昏暗許多,除了沒有亮眼的陽光反射,斑駁的污垢與散落的百葉窗更讓人覺得了無朝氣。從部份窗口看進去,即使是下午室內似乎也是瀰漫著一股幽暗感。
  「這棟是百貨公司嗎?」
  「是啊,目前七津之星裡只有南方這棟大樓有商業活動吧。」
  充當起解說員的桃歌和接受引導的桂香在太平梯間聊了起來。另外幾個人則在旁邊的洗手間或是回到百貨公司內的走廊溜躂。陪在兩人身邊的只有正在整理頭髮的B子。
  「七津之星啊,當初是蠻轟動的開發計畫喔。四棟各有用途,目標是建立起綜合性的複合生活圈。妳看,當時就是由他們提起的。」
  桃歌順手指了洗手間旁的指引看板,往上是四樓往下是二樓,而在兩個箭頭間則以紅字寫著兩個字。
  「這個比A少一劃的符號,就是七津開發計畫的代表標記。」
  「那不叫做比A少一劃,這是Λ,唸作浪達,是希臘字母。」
  「啊對了,好像這個開發財團就叫『浪達』沒錯,我以前還在想為什麼叫這名字。」
  「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我是為了歌唱而生的女人,希臘對我來說存在感不如校門口唱片行。」
  「所以這個AΛ代表的是七津之星A棟的意思吧?」
  「是啊,南方的A棟是百貨公司,東方的B棟是住宅,現在大概只有這兩間能用吧。」
  「原因是什麼?經費不夠,開發失敗?」
  「七津之星這計畫當初讓浪達財團風光了很久,甚至連四棟大樓還故意請了兩個團隊各自負責興建,彼此對稱,考量風水和造景,無論在經濟價值和藝術性上都有很高的評價喔。據說船隻在海上不是先看到燈塔,而是看到這棟百貨公司呢。」
  「那為什麼後來衰敗了呢?」
  「隔沒幾年,C棟和D棟這一組被人檢舉有偷工減料的問題,原本大家都以為只是無稽之談,可是,後來可能因為背後利益牽扯太大,加上浪達財團的當家做人太招搖,遭來其他集團暗算,最後西邊和北邊的這兩棟被列為危樓,於是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從洗手間出來的晨茉也加入了聆聽的行列。
  「負責這兩棟建築的團隊堅稱,將樓板摟空並減少所使用的水泥和鋼筋,可以讓大樓本身輕量化,是安全又獨創的新施工法,可是卻很難力挽狂瀾,輿論對這件事情未審先判,社會大眾一面倒指責是浪達財團的過失。原本租用CD兩棟大樓的合作集團也反過來和浪達求償,官司纏訟很久,結果以最糟糕的方法收場。」
  原本在走廊上吹冷氣的曇花這時候也找張椅子坐下跟著聽桃歌述說歷史。
  「浪達財團的當家犧牲了這個建築團隊,並且將責任推給他們。然後求償問題當然不會是這些工程人員付得起的,他們之中有些人還趕快脫產,和親人脫離關係,以避免被追究天價的賠償金。最後好像帶頭那個姓余的建築師被關了幾年吧。」
  最後從洗手間出來的是A子和C子,兩人不發一語地站在看板邊。
  「說到這裡,各位聽眾應該也猜想到了吧。浪達財團的當家雖然棄車保帥,逃過了天價的賠償官司,可是卻也從此失去做生意最重要的誠信,七津之星的業務自此一厥不振。被當成代罪羔羊的工程團隊幾乎每個人都做了完美的脫產,所以到現在受害廠商還只能咬著牙,希望逮到這些建築師的小辮子,好要回應得的補償。這可真是黑暗的商業活動啊,商場果然如戰場,兵不厭詐。」
  「沒有那回事。」
  忽然開口駁斥的A子,讓其他人都嚇了一跳。
  「才沒有什麼兵不厭詐。犧牲建築團隊,脫產,團隊互相陷害,被其他財團暗算,這些都只是傳聞吧,只是茶餘飯後的無聊謠言,不要直接把事情說得這麼死。」
  「王子大人,妳,妳在生氣嗎?」
  「啊,抱歉,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桃歌說得太過分了一點。」
  一定是在生氣,桂香非常確定這點。認識這麼久以來,這算是第一次看到憂鬱王子發怒的樣子,雖然很快地又回到退縮的模樣。
  「我們趕快去抽貓家族的卡片好不好?曇花喜歡王子大人,也喜歡桃歌,所以不喜歡現在的氣氛。」
  「抱歉,曇花同學。」
  「大概是我太多話了啦,別生氣啦,小曇花。」
  「這一次曇花要當隊長喔,大家要乖乖跟著走。」
  微妙的對峙氣氛似乎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許這是七個人特有的默契吧。

  往上是四樓,往上是五樓,往上是六樓,往上是七樓…
  桂香看著設置在太平梯的看板,發現曇花的目標是位於八樓的玩具攤。
  站在櫃台前的曇花捧著裝著十來包收集卡的紙盒,先是舉高看看,接著又一包一包地拿在手上秤重,最後索性將全部攤在玻璃櫃台上,仔細端詳。
  「嗚嗚,是哪一包才會有貓爸爸金卡呢?」
  曇花搖頭晃腦發出低鳴,再次把每一包收集卡翻面比較。
  「一包裡面有十二張,貓爸爸金卡到底會不會在裡面呢?」
  桂香無法理解曇花遲遲不拿去結帳的原因,也不知桃歌和B子到哪裡去了。
  「裝著貓爸爸金卡的卡包說不定會比較重喔,因為要加一層金箔。」
  桂香走到櫃台另一邊看,發現剛才找不到的兩人正在和男店員聊天。
  「可是就算有金箔,也可能是比較差的貓媽媽金卡啊,這張曇花已經有了。」
  男店員看起來相當高興,被兩個美少女主動攀談,令他春風滿面。
  「怎麼辦,只能買五包,可是這裡有這麼多,而且也不確定有沒有貓爸爸金卡。」
  雖然說是聊天,但是桂香發現桃歌會不時往曇花這邊看過來。
  「不行啊,網路上說有金卡的印刷這邊會偏一點,可是根本看不出來嘛。」
  桂香終於懂了,原來這兩個主動找店員聊天的是誘敵部隊。
  如果曇花直接把卡包拿出來挑選,店員應該會阻止這種行為。因為這不但妨礙營業,也搞不好會真的被看出什麼包裝上的問題,而把稀有的卡片直接抽走。曇花雖然像是可愛的小學生,但卻應該在男店員的守備範圍外。
  可是健談的桃歌和交際手腕強悍的B子就不一樣了。
  看著年輕店員瞇眼傻笑的呆樣,桂香確定這次的聲東擊西作戰相當成功。
  「難怪曇花願意接受我們另外五個一起來,因為她也知道A子根本無法像這樣牽制住店員。沒有那兩個美女交際花,根本無法將顧店的人引開。」
  願意犧牲和心愛的王子大人約會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抽到貓爸爸金卡的曇花,背後似乎正有一團火焰熊熊燃燒。
  出發前桃歌說這是一場軍事作戰,如今看起來也的確如此。
  是曇花隊長帶著各種小道消息,與機率和運氣交手的大戰爭。
  桂香在不引起店員注意的情況下,回到曇花與另外三人的那一邊。
  曇花已經剪了四包收集卡,並且將其中的卡片抽出來放在旁邊。
  沒有貓爸爸金卡。
  預定的資金也見底,只剩下最後一包的預算。
  「怎麼辦,真的會抽到貓爸爸金卡嗎?」
  曇花左右手各拿著一包收集卡,無法做出最後決定。
  「到底哪一包裡面會有貓爸爸金卡啊?不知道了啦。」
  「兩包都沒有。」
  一句短暫而輕聲的回答,來自站在最後方的少女。
  桂香認為自己要是再退個一步,大概就會把這句話誤以為是冷氣運轉的聲響而忽略掉。
  C子開口了,答案簡單明瞭。
  「咦?這兩包都沒有嗎?」
  晨茉和桂香同時看著曇花手上那兩包外表一樣的收集卡包,分辨不出差異。
  可是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是怎麼一回事。
  上次討論七號殺人事件時,就聽說C子是「什麼都知道」的人,甚至可以看見未來。
  既然可以知道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那麼是否知道貓爸爸金卡藏身何處呢?
  「請告訴曇花這裡面有沒有貓爸爸金卡,拜託了。」
  C子搖搖頭,再指著櫥窗裡另外一盒完整未拆的收集卡。
  「裡面。」
  除了A子立刻站到中間把C子帶開外,其他三人都把目光放在那盒全新的收集卡。
  偷偷傳達新作戰方式的桂香為桃歌帶來了新的指令。
  「曇花隊長要妳色誘店員,讓他拿出櫃子裡那盒沒拆過的貓家族收集卡。」
  原本應該是要賣完一盒後才會再開下一盒收集卡的,但現在這個堅持輕易地在慾望前瓦解,對於一個雇員來講,店內的規矩當然比不上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胸部觸感。若以棄械投降這成語來形容目前的光景,是再適合不過。
  至於要形容店員看到曇花直接拆開卡包拿出貓爸爸金卡的表情,應該就是張目結舌吧。
  「貓爸爸金卡,真的是貓爸爸金卡耶。」
  曇花高舉著閃亮的卡片,宛若拔出石中劍的亞瑟王。
  店員看著兩個美女圍過去恭喜,才發現自己就像故事裡的無名小蠻族。
  「為什麼會知道呢?」
  「那是因為全世界的訊息在我腦海內重組。」
  連忙要伸手掩住C子嘴巴的A子晚了一步,這個回答讓曇花眼神發亮。
  「還有這個,架子上那個是貓家族盒玩,裡面有限定版的貓爸爸紳士嗎?」
  「有…」
  這下連B子都衝過來要拉走C子了。
  「在那裡?在哪裡?」
  「左邊數過去第四盒。」
  連店員都聽到這句話了,他聳聳肩,也想知道這是當真還是開玩笑。
  這一回曇花抱著出現率四十八分之一的貓爸爸紳士高興地跳躍著。
  「不可能啊,那個看不到臉的小姐,妳連摸都沒摸到,怎麼會知道裡面內容?」
  不等回答,A子和B子兩個人幾乎是一人抬一半,直接把C子帶離玩具攤。
  「不是千交代萬交代過,絕對不可以隨便開口的嗎?」
  B子雙手插腰,站在樓梯間,開始數落起來。
  也許是認定這句話並非問句,C子沒有再回答,甚至沒有任何反應。
  「在學校幾個認識的人之間還沒關係,可是對那陌生人妳應該要選擇沈默的。」
  「好了啦,B子,她也不是故意的,就別再罵了吧。」
  「妳也是,明明站在她旁邊居然警覺性這麼低。」
  「非常抱歉,這是我不好。」
  搞不清處狀況的另外四個人,心裡面卻有共通的認知。
  這根本是「強勢的媽媽在責備小孩,溫吞的爸爸在旁邊認錯」的情節。
  最後還是由最大膽的人上前打了圓場。
  「好了啦,今天大家是快快樂樂出來玩,何必這樣弄得不愉快呢?」
  桃歌湊在B子的耳邊,低聲地繼續說。
  「妳看,曇花開始自責了,聽我一句話,別把氣氛弄僵好嗎?」
  雖然曇花還抱著難得的貓家族戰利品,可是臉上的喜悅已經不見了。
  「唉,壞人啊壞人,為什麼每次都要讓我扮壞人呢。」
  主動退了一步的B子無奈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卷著鬢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曇花還想問一個問題,C子妳是真的什麼都知道嗎?即使是未來的事情?」
  B子和A子顯然不打算再中斷回答時間了,兩人都安靜地坐了下來。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脈絡,現在發生的結果,都是由過去的原因所累積演變而成。因此只要接收到現在的訊息,有限的未來也是可以看見的。可是,並不完全。」
  「所以,是颱風這種天然災害,只要先得到氣象資料,甚至可以預測走向和發展?」
  「可以。」
  「那我問妳,地震也可以嗎?例如說七津這裡什麼時候會發生大地震?」
  「三個星期後的晚上八點五分整,地震規模是…」
  「好了好了,問話時間結束了喔。曇花,妳應該還有想要逛的地方吧?」
  最後還是B子站了起來,走進聽得入神的四人中,旋轉身子,彷彿要將濃厚的談話氣氛攪拌擴散開來,好讓被擱置的百貨公司之行重新浮上。
  「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不應該被繼續過問的事情喔,曇花妳還小,也許不能理解這種苦衷,可是至少可以從現在開始學著去表現得老成一些。」
  或許是被說服了吧,曇花咬著指節,低頭不語。
  以後再找機會私下問吧,想到此她又嘆了一口氣。
  「曇花隊長,今天是快樂的七津之星征服行,妳不但抽到貓爸爸金卡,甚至還得到意外的戰利品貓爸爸紳士了,多少表現得更快樂一點嘛。如果妳不笑,我以後可要趁妳睡覺的時候爬過去了喔。」
  「可是曇花就算笑了妳還是會爬上我的床啊。」
  「唉呀呀,我是不是聽到了新的秘密啊?」
  「對啊,我和妳說喔,桃歌超過分的啦…」
  聽到這個回答的桂香忽然感覺好安心,這就是平常大家最讓人放鬆的感覺。
  無論有什麼爭吵或是不滿,兩個房間裡面都會有個情緒引導者,讓尷尬場面緩和下來。
  也許這就是默契吧。
  一行七人,除了跟在最後面的C子之外,再次有說有笑地往其他樓層移動。
  不知道是誰提議要去小吃街填飽肚子的,於是走在最前頭,精神抖擻的曇花,帶領著其他人往地下室移動。電梯門打開後,一陣香味隨即撲鼻而來。
  「雖然這百貨公司其他樓層沒有多少人,可是地下室的客人意外地多耶。」
  「那是當然的啊,這裡面有不少名店匯聚,有些沒預約還排不到位置咧。」
  正當這些少女依照人潮和預算考量著要往速食店或是麵攤移動時,一個中年男子嘹亮的嗓音叫住了她們。
  嚴格地說起來,是叫住了其中一位。
  「這不是大小姐嗎?您居然肯來賞臉,真是太難得了。」
  「不要叫我大小姐。」
  回答的不是身為富家千金的晨茉,而是另一個與「大小姐」三個字扯不上邊的人。
  「可是您被指定為浪達集團的下一任繼承者,當然我應該要叫您大小姐。」
  「那不是我願意的,所以拜託你別再這樣說了。」
  皺著眉頭的A子,語氣中帶了一貫的無奈。
  「王子大人,妳難道是真的王子嗎?」
  抬起頭的曇花閃亮亮崇拜目光,恰好和A子陰沉的神色對上。

  「原來六位是大小姐的同學啊,真是榮幸。」
  在最貴的餐廳包廂內,穿著西裝服的男子殷勤地招待著七位聖希學生。
  「敝姓張,是浪達集團七津之星事業的總經理,簡單的說就是這棟的負責人。」
  自稱經理的這位男子所遞出的名片上鑲了大量的金線,感覺略顯俗氣。
  「不知道妳們六位分別是什麼來歷呢?又該如何稱呼?」
  「好了啦,我們只是出來買東西的,不要再招待了,回去吧。」
  「那可不行,大小姐難得來到這裡巡視,有失遠迎,這是我張某人的過失。」
   雖然是彎腰鞠躬,但這位經理的視線卻沒有因為動作而移開目標,看來是受過訓練。
  「為了向各位小姐賠罪,今天這頓當然是我請客,請盡情地點餐,享用美食。」
  即使是平常最不拘小節的桃歌,在這種詭譎的氣氛下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用眼神和坐在正對面的B子交換意見。
  —要找藉口離開嗎?
  —再等待看看吧。
  「我只想過著普通女孩子也會有的生活,所以請別再叫我大小姐。」A子用手托著臉頰,無精打采地對著牆壁開口。「而且我和你是第一次見面,所以拜託不要請客好嗎?」
  「您是要繼承具有輝煌傳統浪達集團的人,所以請表現得大方一些。」
  「我說過了,不要。」
  「浪達集團現在風評欠佳,我們需要更強而有力的領導人,帶領大家重振雄風。」經理聲調高亢了起來,同時也起身,對著A子加重語氣。「浪達集團這個王國需要勇敢堅強的王者來領導,大小姐請您表現出乃父之風吧。」
  「所以呢?」
  「如果他是勇敢的國王,那麼您應該學習成為果斷的王子。」
  「我討厭這個稱呼方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
  「如果您的體內也流著獅子的血脈,就請不要變成一隻溫馴的貓。」
  「夠了。」A子轉過頭來,雙手抱胸,身體微傾,視線往正面上方匯聚,原本狀似軟弱的八字眉現在看起來細中帶勁,已經不見憂鬱氣息。
  「你應該也知道我是被收養的孩子吧。那何必開口閉口血脈呢?」
  「屬下失禮了,只是我認為,會選擇大小姐收養必定是謹慎考慮後的結果。」
  男子身體彎成九十度鞠躬道歉,以柔克剛,沒有起身的打算,就這樣僵持下去。
  最後還是A子先屈服,搖了搖頭。
  「好了啦,我剛剛說話太衝了。你不要這樣彎腰,快起來吧。」
  A子用手玩著髮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滿臉無奈。
  「我想要吃飯了,所以接下來讓我們談一些女生私密的話題好嗎?」
  從拒絕招待到接受請客,這樣的變化讓經理感覺面子上得到無比的滿足,他離開包廂,和櫃台交代再三後,神清氣爽地踢著正步離開餐廳。
  留在包廂內的A子心不在焉地翻弄著目錄,對於四位數起跳的套餐興致缺缺。
  「王子大人心情真的不好嗎?」
  「也不會啦。只是多一個人在旁邊心情會煩躁吧。」
  「牛排啊牛排,我要點和風霜降牛排套餐。」
  「既然如此,我要來一份命運交響曲,這名字一聽就是好選擇咧。」
  A子苦笑著,原本打算要自己付錢,可是這兩道點下去就確定荷包的銀彈不足。
  「既然人家要請客,大家趕快點餐吧,不要在意我了。我要點素食套餐。」
  桂香一直沒有辦法決定要吃什麼好,只是來回翻閱著精美的菜單。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在她心裡面環環相扣。
  浪達集團是大財團。
  聖希是大財團的代理戰場。
  為了拉攏關係或是尋找想要的人才,收養是一種手段。
  A子是被收養的學生之一。
  而且已經被指名為集團的繼承者。
  那麼,她真的是幸運兒嗎?
  可是浪達集團似乎面臨低潮。
  A子本人也對繼承事業這點明確表示退卻之意。
  她想要過著像普通女孩子般的生活。
  根據傳聞,被收養的有一部分並非如表象般以父女關係相待。
  憂鬱王子。
  這一餐,桂香什麼美食都沒吞下肚,只有看著A子的臉,嚥下了許多假設和猜想。

  就在隔天放學後,住在黑桃之館二一五室的四人臨時招開會議。
  為了回報A子處理掉金額高達五位數的晚宴帳單,晨茉與桂香商量之後,決定安排在隔週出遊作為回禮,聽到這點子的曇花與桃歌也是欣然接受。
  「如果接下來兩個禮拜二要出去玩的話,各位,有什麼打算啊?」
  「曇花想要去看貓家族展覽館,超級想去的!」
  「那個坐四小時的火車才會到,否決。」
  經過討論,爭執,查詢,最後由晨茉和桂香的計畫雀屏中選。
  初步的行程是下午去看電影,同樣是在七津之星地下室的戲院。晚上去海灘看夜景,最後再到觀光夜市點心吃到飽。
  當然,這一次要由四個人一起出錢。
  晨茉是最安定的金主;桃歌雖然放浪成性,但意外地稍有積蓄;曇花除了偶爾買一些貓家族商品外,其他的開銷都用校內獎學金支付,再加上用錢小心的個性,手頭也算的上寬裕。
  問題還是在桂香。
  另外三人並非完全沒察覺到桂香家中的困境,於是讓她負責訂立計畫,然後用「有幫忙出過力了」這種裡由讓她少出一點。
  「這倒沒關係啦。」
  桂香停下敲擊鍵盤的手,轉過身用腋下靠著椅背,面露為難的表情。
  「也許問題沒有妳們想得那麼糟糕吧,幾百塊錢應該還沒問題。」
  她露出自信的笑容。
  「說不定我已經找到贊助者了吧。」
  在這個時間點上,除了桂香外,沒有人可以理解這句話背後所代表的涵義。

  曇花想要看逗趣的動畫片。
  桃歌希望能選二輪片,因為對一部歌劇風格的藝術片有興趣。
  晨茉則是在浪漫愛情故事與好萊塢強片間舉棋不定。
  「我是什麼都好啦。」桂香揮了揮手。
  另外三人的意見果然如事先預測般。
  唯恐天下不亂的B子挑了幾部特效華麗,沒有劇情的動作片。
  至於進了電影院還要抱一本六百頁電影圖鑑的C子,她的意見直接被略過。
  「上個禮拜的事情還勞煩大家回禮,這讓我我蠻愧疚的,所以只要妳們開心就好了。」
  今天的主角,A子,穿著一套灰鐵色的洋裝,裙擺還有淺白色的滾邊,胸口則是設計成以兩條緞帶交叉綁著做裝飾。以剪裁和樣式而言,的確是相當有質感,優雅中帶點活潑氣息,層層相疊卻不厚重。
  問題在於,穿著的人身高超過一百七十五公分,身形削瘦。
  「王子大人上次也是穿套裝,這次還是穿裙子啊。」
  在桂香與晨茉去排隊買票,其他三人去挑選零食的時候,曇花逮到了重要的兩人獨處機會,直接坐到心儀的A子身邊。
  首次一對一約會,對象又是王子大人,這樣認定的曇花神采奕奕地開了口。
  話中帶了些許少女的琦想。
  「王子大人要是穿長褲,配個襯衫,然後咬個玫瑰的話,一定會很帥氣的。」
  「那是不行的。」
  「咦?」
  「我除了學校規定的體育褲外,下半身一定都只穿裙子。」
  「為什麼?」
  「我也很清楚,這種身高非常不適合穿洋裝或是連身裙這類的衣服,根本可愛不起來,而且我瘦到沒有身材,又很討厭化妝品,完全沒有救了。」
  A子伸出手摸著曇花的臉,猶豫了許久,才終於開口。
  「我不是喜歡穿裙子或是可愛的衣服,我只是不願意穿長褲和男裝。」
  曇花發現觸碰著自己耳際的那隻手在顫抖著。她嘗試著拭去A子的眼淚,但卻發現自己的手原來也有撥不到的遙遠之處,縱使這地方近在眼前。
  「我已經很不像女生了,這大概是最後一道防線了。」
  「曇,曇花也覺得王子大人很漂亮啊。」
  「可是這裡,」A子牽引著那隻小手摸著自己的左胸,「已經全部壞掉了吧。」
  曇花感覺到有一種鼓動,節奏緩慢地從掌底處傳來。
  和自己小小的,卻充滿活力的心臟不一樣,那個旋律非常地遲緩而沈重。
  「我沒有像妳想像得那麼好,所以請不要抱著太大的期待。」
  「嗯,可是曇花覺得沒關係喔。」
  從座椅一躍而下的曇花雙手張開,臉上裝飾著燦爛的笑容。
  「每個人都會有灰心的時候吧,就像有光就有影,漆黑的夜晚是不可避免的。」
  她往前進了一步,將雙手往前環抱,和A子在懷裡親密接觸。
  「感覺煩惱的時候,請讓曇花帶給你剎那的美麗吧。」
  A子深吸了一口氣,經過短暫地猶豫後,跟著抱住曇花,拍拍她的背。
  來去匆匆的過客,並沒有因為兩人親密的舉動而停下腳步。
  即使有人真的注意到這兩人,大概也會以為是年紀相差很大的姊妹吧。
  不過,躲在販賣機後偷看的另外五個人不會弄錯。
  「唉呀,我們家的小曇花長大了。」
  「A子妳居然這樣就被拐跑了,我好傷心啊。」
  這樣的對話誘使C子學著另外四人探出頭窺伺著這一切。
  「阿桂,妳失戀了吧,呼呼,今天晚上我可以陪妳喝牛奶聽訴苦到天亮喔。」
  「什麼啦,我又沒有抱持著什麼奇怪的感情。」
  漲紅著臉的桂香心有不甘地雙手抱胸靠著販賣機。
  雖然心裡面為曇花的勇氣喝采,但不知為何,心酸的錯覺卻揮之不去。

  來時搭乘接駁車,回程七個人一起用走的,在太陽下山前徒步到觀光夜市,原本是希望可以因此享受一下在夕陽下討論電影劇情的樂趣,而且也能順便瞭解一下這條貫通七津的幹道沿路到底是怎樣的景色。
  不過才剛踏出電影院,回到一樓外的廣場上,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疲憊。
  兼具逗趣,音樂性,浪漫愛情故事而且特效華麗的電影,劇情方面遠比想像中來得糟。
  一開始曇花還緊緊地捉著A子的手,興奮地盯著大銀幕。
  才不過二十分鐘,她已經斜斜地睡死在座位上。
  桃歌在開場半小時後忍不住把左腳底抬起放到右大腿上,不雅地捉癢。
  桂香終於在開場四十分鐘後看到主角,這時往旁邊張望,倍感絕望。
  A子把曇花抱在大腿上,一邊看著前方一邊把玩頭髮。
  B子靠在瞇著眼的晨茉身上,身體慢慢往下滑。
  至於最中間那位,依然低著頭看圖鑑,就算抬頭大概也會被瀏海蓋到看不見影片。
  「這明明是引起熱烈討論的恐怖片,為什麼大家都不支倒地了呢?」
  坐在最遠那端的A子也跟著壓低聲音回答。
  「真的很好看,謝謝妳推薦這部片,阿桂同學,真的,好恐怖,好有趣。」
  桂香嘆了一口氣,幸好這次電影票的錢都是自己出的,否則罪惡感大概會纏著自己三十年以上吧。
  「妳們剛剛真的有看電影嗎?」
  「阿桂,我必需要認真地和妳坦白。」桃歌將雙手放在桂香肩膀上,「還好我有買爆米花、魷魚絲、冰淇淋、吉拿棒、甜甜圈、洋芋片、起司漢堡、滷味、爆米花…」
  「爆米花出現兩次了。」
  「我買了兩種口味啊!那不是重點。總之還好有這些東西陪我度過人生最漫長的兩個小時,妳知道我剛剛在想什麼嗎?蘇武牧羊的故事。我在想要怎樣才能在那麼無趣的冰天雪地活下去,我想知道這個放羊老頭無聊的時候要唱哪些歌來解悶,可是他能唱給羊聽,我在電影院裡面不能開口。啊啊,妳知道我其實在四歲的那一年有一次被病毒感染得到了幽閉恐懼症嗎?我本來以為吃下整罐的阿斯匹靈就會可以根治,沒想到剛才我居然又復發了,連帶地讓我現在肚子很痛,如果我到了廁所發現產下一個由爆米花、魷魚絲、冰淇淋、吉拿棒、甜甜圈、洋芋片、起司漢堡、滷味組合而成的小嬰兒,我一定要叫他拜妳為乾媽,告訴他說,都是一個叫阿桂的人害我生下你的…」
  桃歌壓著肚子,藉著晨茉的攙扶慢慢往後退,但是嘴裡卻繼續嘮叨個不停,最後兩人又再度回到大樓內,並且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王子大人,幽閉恐懼症會讓吃下去的東西變成小孩子嗎?」
  「那應該是亂說的而已吧。」
  「報應啊報應,那是桃歌一個人獨吞七人份的零嘴報應。」
  「我想問題不是出在這裡啦。」
   我剛剛看到她彄腳後直接捉爆米花來吃。桂香很想說這點,可是動物的直覺阻止了她。
  「我推薦的電影真的有那麼差嗎?」桂香無奈地問。
  「曇花感覺兩小時一下就過去了耶。」
  快樂的時光通常過得比較快,睡眠也是。
  「阿桂同學妳已經盡力了,真的很有趣,我很高興。」
  「普通啊普通,我認為普通吧。」
  字母團的兩位成員婉轉地選擇不傷人的答案後,第三位成員也開了口。
  「很…好…看…」
  「C子同學,妳剛才明明都沒抬起頭來過。」
  「我有。」
  從頭到尾在陰暗光線下翻圖鑑的人,給的評價居然是最高的。
  這電影無論是氣氛或是音樂都很傑出啊。桂香不甘心地在心中大喊。
  桂香在小廣場裡走來走去,希望把胸口吐不出來的悶氣驅散。今天由於不是假日,再加上一行人是翹班跑出來玩的,所以周圍人潮三三兩兩,甚至在靠著馬路邊紅磚牆那一帶更是一個觀光客都沒有。比較起來,七個裡面有三位穿著聖希制服的這一群少女感覺應該是最顯眼的了。真的要說什麼會引人注意的,大概就是巷子邊那群穿著西裝,圍在高級黑頭車附近的中年人吧。
  原先站在黑頭車門邊的兩個男性往這邊走過來。年輕的身高大概是一百七十公分出頭,梳了個西裝頭,外型還算俊俏;在他身後的中年人大概要再高一個頭,帶著墨鏡,理平頭,身材壯碩,緊閉的厚嘴唇讓人感覺是個不好相處的對象。
  「糟了。」
  桂香暗叫不好,聖希的控管很嚴,七個人是靠著B子提供的方法,偷偷從車輛出入口的隧道溜出來的。原本想說只要進出都不利用到大門,就可以避開門口警衛的監視。可是現在眼前這群黑衣人毫不遲疑地往大夥兒這邊走來,難道是偷溜出來的事情曝光了嗎?
  早知道就不應該偷懶直接穿制服出來的,也該勸勸B子和C子換成便服。
  不對,就算換了便服,要是有人這時候去資料室,發現大門深鎖,還是會去告密的。
  字母團的三人太顯眼了,令人側目的身高、誇張的螺旋卷髮型、蓋臉龐的長瀏海,擁有這種特徵的小團體在七津這裡搞不好沒有第二群了。
  下次做壞事絕對不可以和這三個人在一起。桂香在內心裡發誓。
  當兩位穿西裝的黑衣男停在前面時,桂香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一尾砧板上待宰的魚。
  蹺掉勞動服務跑出來會遭到什麼懲罰呢?還是別想像了吧。
  「馬小姐嗎,馬提亞小姐,我們是來接妳的。」
  怎麼會是這個名字?
  桂香退了兩步,靠在A子身邊。
  「令堂在病院裡醒過來了,她希望能早一點見到您,剛才我們有傳簡訊,不知道您是否沒有注意到呢?」
  曇花一臉茫然,四處張望。
  「總之,醫生說可能情況還不是很穩,請掌握時間吧。」
  把圖鑑放入背包的C子也停下來觀察她的反應。
  「媽醒過來了啊,嗯,這通簡訊也沒錯,無論是號碼或是內容。」
  收起手機的B子,不慌不忙地把緞帶解開,讓長髮垂在石階上,再慢慢盤起。
  「你們是新聘的幫手嗎?」
  「小姐您不認識最基層的我們也是應該的,敝姓林,身後這位是老黃。」
  在後腦杓盤起一顆球狀造型的B子起身,將提袋交給A子,歪著頭想了一下。
  「抱歉啦,」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今天晚上我的活動可能要取消,不能陪妳們去吃到飽,下次有機會再說吧。始終躺在病床上的老媽可以醒過來,這對我來說就像是上帝給的最後憐憫了。我要回去一趟,也請幫我和去洗手間的另外兩位說聲對不起。」
  「等一下,妳要趕回去嗎?」
  「這位小姐請放心,如果上高速公路後全速行駛,兩小時內可以趕到。」
  「老媽還在那間一四零一號房嗎?」
  「一直都在一四零四號房吧,小姐。」
  B子滿意地雙手插腰點點頭,笑著說︰「是一四零四,沒錯。」
  高壯的中年男子亮出了手錶,暗示時間不太夠。
  「小姐請直接上車吧,要是七點前我們沒把妳送回去,大概要用一隻小指作代價吧。」
  「老媽還是這麼強勢啊,真受不了她。」
  桂香心裡面有種不詳的感覺,看著B子逐漸消失在小巷口,想要追上去,卻發現雙腳不聽使喚,只能停在原地,讓乾涸的錯覺從喉頭擴散到全身。
  黑衣人才剛轉入巷子,有兩道影子便以飛快的速度跟了進去。
  剛剛大夥兒坐著的位置只留下提袋和背包,以及同樣弄不清楚狀況的曇花。
  「王子大人怎麼忽然就跑掉了?」
  「曇花,在這邊看管東西,我,我過去看一下。」
  很明顯的,字母團的另外兩人捉準了B子和黑衣人轉進小巷子裡的瞬間,非常有默契地跟著追了上去。C子抱著一本圖鑑努力地追著前方奔馳的A子,兩條長直的馬尾在身後飄起。令人驚訝的是A子的跑步方式,體育成績平凡的她將身體壓低,腳步快速卻沒有任何聲音,上半身幾乎維持在同樣的高度,並沒有隨著步伐上下起伏,如果不是看到長裙下急速踏出的雙腿,甚至會被人誤會是瞬間移動或是踩在滑板上。
  跑到小巷邊的桂香先躲在死角傾聽,盡量避免自己被巷子裡的人看到。
  「妳們怎麼跟上來了。唉呀,是不是我太有魅力了啊?」
  「妳要回去嗎?」
  「當然啊。」B子撥了撥微卷的鬢角,「也許我也在等這一天吧。」
  「小姐的同學,接下來是組織內的事情了,請讓我們彼此尊重。」
  「嗯,不用擔心我,然後幫我請個兩三天的假吧。」
  「那我們上車吧。」
  年輕黑衣男子將手放在B子肩膀上,拍了又拍。
  就在這一瞬間,閃光和破裂聲同時在兩人間爆開。
  年輕人的臉像是被白色的煙霧撕扯,表情開始扭曲,眼睛張大,嘴角流出唾液。
  手掌大的改造電擊器從B子手中往身後黑衣男腹部抵著,接觸到兩塊金屬管的西裝像是被野獸硬生生扯開,再往下一層的六塊腹肌添上了黑色的焦塊與紅色的污血。
  「很厲害嘛,你們這群偽裝成親近人士的綁匪,可以把我的事情知道得這麼清楚。」
  平頭男沒有因為同夥腿軟跪下而心生畏懼,他反而揪起年輕男子的後領做為護盾往前衝刺。B子在這時用右腳往前踏,並以此作為軸心,大幅度地迴轉身體,讓左手的電擊器從昏厥的年輕黑衣男身邊滑過,直接攻向平頭男的腰間。
  再一次的電擊。
  平頭男在怒吼的電擊傳來前,硬生生把手中捉著的年輕黑衣男往B子伸出的左手推過去,電擊器先在年輕黑衣男的側腹畫出一條傷痕,接著前端刺入血肉之軀,激起一陣腥紅的血肉飛屑。
  反擊受阻的B子縮起右腳,讓身子往側邊倒下,好早一步抽出手中振動著的電擊器,如果她退出的速度比平頭男推肉盾的速度再快一些,也許就能拔出被血肉困住的武器,再次找到擊退平頭男的契機。
  這個想法,自己知道,對手也會知道。
  身材輕盈的少女想要利用體重改變重心,勁道上卻遠不及以力量分勝負的強壯男性。平頭男從手勁和眼前少女的表情知道,年輕夥伴血肉糢糊的側腹已經限制住捉著電擊器的那隻纖細小手。趁著這個好機會,他再次加重了力道,拋出肉身之盾。
  如果前兩次被稱作電擊,那麼這第三波的威力就應該算是落雷。
  B子彎下作為軸心的左腳,並且扭腰好讓懸空的右腳踏在平頭男的皮鞋尖上,善用少女特有的柔軟性讓身體畫個圓弧後,轉為往前進。原先陷入肉身泥沼的電擊器直接再從皮肉較薄的部份切出,混著皮膚、血液、肉塊、脂肪,強壓在平頭男的腹部,再往上竄至心窩。
  她笑了,和震撼小巷子的爆炸一起笑出聲音來。
  垂死的年輕黑衣男身軀在她背後無力地落下,冒出的深色濁血濺在制服背面的裙擺。
  然而,平頭男的吶喊聲卻蓋過了她的信心。
  「居然連這個都有…」B子呢喃地說。
  平頭男嘴角微微上揚,敞開的西裝胸口下,黑色的防護衣像是吞沒電擊般,驕傲地閃著亮光。而此時B子白嫩的左手腕已經緊緊地被粗壯的五指掐住,紅色印記從深陷處擴散開。
  電擊器掉落在地,遭到平頭男奮力地一踏,發出了最後的哀號。
  目睹這一切的桂香已經忘了要保護自己,全身僵硬地站在巷口,膝蓋和下巴的顫抖停不下來,呼吸急促,咽喉像是被名為恐懼的兩爪掐緊,正如平頭男為了展示力量,讓自己粗糙的手指侵入少女纖細的左手。
  從這一刻開始,進入第二波的交戰。
  維持壓低姿勢的A子,左手從洋裝的暗袋一抽,在上半身往前傾的瞬間,長裙下的步伐再次把自己推向敵方,以左手閃耀的銀輝為尖端,讓直線前進的身體藉此氣勢,化為銳不可擋的尖錐。
  再快一點,她將上半身壓得更低。
  再快一點,她的腳步踏過處激起飛塵。
  再快一點,她手指挾著的武器隨著勁道往前推。
  平頭男施力緊掐B子手腕時,銀色的尖錐在二十公尺外。
  當他聽到腳步聲抬頭時,銀色的尖錐在兩公尺外。
  瞳孔因為吃驚張大時,銀色的尖椎在兩吋外。
  思緒崩潰,找不出解決方法,因為銀色的尖錐已經來到兩公分外。
  A子像是最有效率的信差,跑過最短的距離,將手中的銀色光輝傳遞到平頭男左胸處。
  把致死的武器傳達到目標的要害處,用直線連起來,被傳遞的正是—
  「死亡」
  平頭男並非是對自己體格掌握不清的輕率者,他知道自己的胸膛有二十五公分厚。
  身為專家,他的眼力也非比常人,那瞬間他看到了,銀色的尖錐前端長十五公分。
  對於經常與死亡為伍的邊緣人來說,背上的灼熱意味著身體被刺穿。
  為什麼,二十五公分的身體,卻被十五公分的錐子刺穿?
  是最基本的算術出現破綻,是目測錯誤,還是自己不如想像中地強壯?
  答案是︰少女的手已經深入了自己的身體內。
  A子的左手前端隨著尖錐的前端,先是將黑色的厚重防護衣貫穿,將混著金屬的纖維扯出漩渦狀的缺口,接著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貼上了皮膚,通過血管,推開肋骨。尖錐的前端從平頭男的肩頰骨附近刺出,孤傲地挺立著。
  銀色的光輝,完全沒有被敗者的血玷污,反而在夕陽的照耀下變得更加刺眼。
  平頭男想要放開掐著B子的五指,把眼前這隻侵入自己胸口的手驅趕開,但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使上力,全身筋脈不聽呼喚,繃緊的肌肉鬆弛下來。在兩秒前還逞著淫威的自信訕笑,現在回想起來只像是不自量力的抽搐醜態。
  無論如何都想要掙脫的他,勉強地讓眼球往下轉,好確定自己現在受到的傷勢。
  這一回,更是笑不出來了。
  並非是因為傷勢悽慘,也不是因為膽怯。
  刺入自己體內的手白皙而瘦弱,直挺挺地伸著。
  無論如何不該看得這麼清楚的。
  因為被刺穿的自己並沒有流出一滴血,甚至傷口周圍看不到翻開的肉。
  背後尖錐刺出處也沒有溼潤的感覺。
  真的受傷了嗎?平頭男在腦海內想著這個問題。
  方才被他丟出去的年輕人由跪著轉為趴著,腹部的血擴散開。
  這到底撐了多久?平頭男希望可以擠出一個讓自己可以滿意的數字來。
  魁武的身軀往後倒下,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
  A子維持原來的姿勢不動,手中握著的銀色尖錐,錐身上絲毫沒有沾染到血跡,甚至連她的手指前端也是乾乾淨淨。
  而在A子腹部,另一個電擊器吱吱作響,與她的身體相差不到五公分。
  用右手反握著備用電擊器的B子眨了眨眼,沒有回頭,以俏皮地調侃靜止不動的A子。
  「妳的反應還是一樣地快速,本能啊本能,這已經是本能了吧。」
  從微微的胸前起伏,可以看出A子從拿出尖錐起跑後,第一次回復呼吸。
  「真是的,要不是我這樣檔妳,妳會真的殺了他吧。」
  A子身軀往後慢慢退,動作比起之前衝刺的速度來說,有天壤之別。
  「即使對方是企圖誘拐聖希學生的歹徒,也不需要做到這地步吧。」
  「抱歉。」
  「算了啦,是我剛剛太自信,以為可以輕鬆解決兩個大男人,抱歉讓妳擔心了。」
  兩人走回C子身邊,再一起戒備四周,謹慎地退回巷口。
  身後的馬路上人車依舊稀疏,在小巷中的兩次對決似乎沒有引發更大的騷動。
  「剛剛要拐騙我的壞人大哥們,我們已經退得這麼遠了,可以來回收這兩人了吧。也許這兩個西裝男對你們來說不是什麼值錢的幹部,可是放著不管的話,今天的綁架未遂事件一定會曝光,你們也會面臨被追查的命運喔。這兩人算是可用之才,不要輕易地把他們弄死,施點小恩用心地醫治好,以後說不定會更忠心效力吧。所以啦,趕快把這個平頭和這位少年郎帶走啦。」
  黑頭車從巷內轉出,車上跳下另外兩位同樣裝扮的男子,將重傷昏迷的同伴抱回車上後,揚長而去。
  等到厚重的引擎聲再也聽不到後,桂香才平復下來。
  字母團的三人只是在眼前一公尺左右的距離,但是桂香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勇氣走過去或是開口。
  無論是B子流暢的反擊動作或是A子神速的刺擊都超越了可理解的領域。
  更不用說平頭男胸口被刺出一個大洞,卻一滴血都流不出來的這件事情。
  「抱歉啦抱歉,桂香妳是不是被嚇到了啊?」
  雖然是B子熱情的擁抱,桂香卻感到背脊發涼,冷到打寒顫。
  那兩個穿西裝的壞人可能還比較溫暖些,至少看起來比較像是普通人類。
  「請,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不過要是說出來有危險就別開口了…」
  平日伶牙俐齒的桂香,吞吞吐吐地擠出這些字來。
  好奇心沒有比性命更重要,這是自我保衛的本能之一。
「『商品目錄』外洩了。」
B子在桂香耳邊輕聲地說。

  今天真的發生了許多事情。
  她進到陰暗的房間後,一如往常地脫去衣物,將買來的酒和點心放在地上,自己則是靠在牆角,抱著雙膝等待。
  比起狩獵聖希的集團,那部電影的內容顯得更加真實,更為具體。
  「我的秘密會因此曝光嗎?」
  她對著嗡嗡運作的電風扇喃喃地問。
  「我知道,現在的這種關係並不好,我知道的。」
  「可是,那個人在名義上還是我的父親,沒辦法。」
  她轉過頭,看著門上停止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鐘,就像看見停滯的自己。
  「讓這個時鐘和我再次動起來吧。」
  那個計畫在她腦海裡漸漸成型。
  「我的棲身之所,終究還是只有這裡吧。」
  她與鏽蝕的時針在此刻往前跨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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