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的死訊在星期三中午時傳到班上來。
並非因為這裡是她就讀的班級,而是獲得警方通知的七津之星經理認出了那張臉,親自趕到學校來向A子報告。
「我知道了,下午我會請假過去一趟。」
「請放心,屬下什麼都沒有和警察講,包含昨天晚上拿走鑰匙的事情。」
「你趕快走吧,這裡是女校,男賓止步。」
目送家臣的背影消失在山壁邊後,A子轉過頭來,不知道怎麼面對眼前的四個人。
也許是稍微聽到了些隻字片語,桂香的遇害已經成定局。
悲傷的氣氛就像是在每個人的頭上凝聚,糾結,再沈重地壓得大家喘不過氣來。
「阿桂果然出事了,對吧。」
桃歌替開不了口的A子宣佈壞消息。
這句話打破了原本凝重又僵固的沈默,讓積蓄在眼眶內的洪水潰堤。晨茉像是整個人要昏過去般地跌坐在椅子上,曇花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桃歌咬著下唇轉過身去不願意讓人見到現在的表情。
C子搖了搖頭,坐在桌邊,雙手放在膝蓋上。
如果B子今天沒有蹺課,她也許會被這種氣氛感染吧。
這裡五位,再加上一個不在場的,桂香在這個學校真正的朋友就只有這些。其他的同學或是老師不是對她冷漠以對,就是汲汲營營於和更了不起的人往來。即使早上點名時曇花一直強調桂香失蹤了,整間教室裡願意擔憂她安危的,也就只有少數的這五個人。
桂香真的屬於這個班級或學校嗎?又或者只是存在於寢室與資料室這兩個地方?
在這一刻,曾經嚮往著最孤單生活方式,拒絕與他人更進一步的A子,感受到了無比的悲哀。
「我還在睡覺喔,所以如果有什麼壞消息別講出來,我聽不到。」
一推開房門,左邊上鋪立刻傳來一陣沙啞的聲音。
「B子,我需要去處理一些事情,所以C子拜託妳照顧一下。」
「我今天不打算下床了,所以…」
「阿桂同學死了。」
一張驚訝的臉從上舖探了出來,旋即又變成哀傷與憤怒交雜的表情。
「不是和妳說別講出來嗎?我不想聽到這種事情,我不想聽。」帶有一點歇斯底里的B子用力地搖頭,長而捲的頭髮在她裸露的香肩上來回拂掃著,「我才不想管那女人怎樣,我和她關係又沒有那麼好,我只是把她當普通的,普通的…」
「朋友」兩個字哽在喉頭,無法說出口。
B子心中有無限的悔恨感。
「如果昨天晚上優先選擇去七津之星,而且堅持闖進C棟的話,阿桂同學也許不會死吧。因為在那時候她其實還活著。」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上錯誤的分歧呢?B子咬著棉被,在腦海內問著自己。
因為懷疑她偷走了「商品目錄」嗎?
因為她不動聲色,偷偷地吻了A子嗎?
因為身為外人的她想要踏進三個人私底下親密而封閉的世界嗎?
因為累積了這些負面情緒,所以才會故意挑起選邊站的投票遊戲嗎?
因為不希望她得救,所以壓抑了自己的憂慮,而掛上冷漠的假面具。
因為…
「她是被我害死的…」
為什麼會忽然這麼恨她?
「雖然表面上我很開朗活潑,要拉著妳們兩個多和別人接觸…」
變成朋友,和變成更親密的朋友,是不一樣的。
「因為害怕她會佔據妳身邊的位置,所以我討厭她,可是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當嫉妒之火熄滅後,少女才發現自己的內心有多麼冰冷。
C子脫了室內拖鞋,爬上木質階梯,輕柔地拍著B子的背,同時指著門口,暗示A子把自己留在這裡就可以。
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讓B子這麼傷心與自責,這時候的A子還無法理解。
踏出宿舍的A子看著天空滿佈的烏雲,表情怎樣也開朗不起來。
早上九點整。
接到報案電話的警察局立刻起了一陣騷動。不單純是因為電話那頭暗示了一個生命的隕落,同時也告知了被害者的身份和所在位置。
無論「聖希學生」或是「七津之星」,都是叫人頭痛的問題。
「電話那頭雖然說要我們去看看,不過既然是聖希學生又傳到這裡…」老練的警官點燃了廉價的香菸,夾在手上而不放到嘴邊,任憑白煙裊裊在房間內瀰漫開來,「大概已經變成屍體了吧。這種案子很多年沒有發生過了,怎麼最近又有不安分的傢伙冒出來。」
做最低限度的採證,聯絡家屬,讓記者知難而退,最後再把整理起來的專案資料丟到儲藏室裡,有關於聖希學生身亡的處置方式大致就是如此。
「不要怪國家公權力無情,妳們自己會有一套處理機制的。」
到了現場,他也對著躺臥在血泊中的桂香如此喃喃自語。
「所以,妳可以安息了。如果妳背後的勢力夠大的話。」
桂香身上留有兩種刀子劃過的痕跡。
腹部接近肚臍左邊有一道比較淺的刺入性傷口。
其他包含胸口,脖子,手腕,大腿,都有另一種較深而且寬的傷痕。
致命的原因目判是失血過多,死亡時間大約是半夜十二點到四點。
從切口推測,除了腹部那一個傷口可能是用銳利的短刀刺入外,其他部份應該是用較大型而且刀刃略鈍的兇器恣意砍殺的。
比起兩種兇器的問題,更麻煩的是屍體的狀態。
桂香的的制服胸襟被扯開,左邊袖子被撕破,上衣有幾處被刀切割開,裙子鬆脫,內衣被翻起,內褲退到膝蓋邊,鞋子雖然還穿著,但襪子有一隻被拉到底。從血跡散開的狀況來看,兇手是先撕破制服的腹部區域,刺了一刀後,再對躺著的桂香報復性地亂切,之後又繼續或切或撕地弄破這件穿在身上的制服。
「可憐的孩子,妳是遇上了變態嗎?」
警官退到房間外,再次點起了菸,依然不抽,只讓尼古丁的味道刺激著自己的大腦。
他的腦海裡模擬了整個事件發生的狀況。
這個女孩子被帶到廢棄大樓後,應該先被注射了麻藥以防抵抗吧。
兇手將她綁好後,弄醒,並且先戲謔式的輕輕刺入一刀,等著看她的反應。
也許是藥性未退,也許是忍住了,這女孩沒有哭。
兇手一氣之下,開始揮刀亂砍,並且作勢要侵犯她。
受不了這樣的折騰,這個女孩子一命嗚呼,所以兇手…
「可是為什麼會少了一個環節呢?」警官對著白色煙霧發問,「這個女孩子完全沒有被性侵的跡象。我不懂,都做到這樣子了,居然純潔地什麼都沒發生。」
只要是男人就會受不了年輕女孩肉體的誘惑,這是警官多年辦案的心得。
這個擺明了就是要凌虐後強暴的場面,結果卻僅只於此。
他再次回到房內,心中唸好佛號後掀起蓋在桂香屍體上的白布。
「不可能,不可能只到這樣就結束的。」
這個女孩子真的很有魅力,特別是散落的長髮更叫男人難以忍受。
「要是她在我面前躺著,我會怎麼做…」
他先是將褲子往上拉了幾下,接著再拿起菸頭在空中揮舞,反覆地重複著這兩種動作。
「真可笑,這個案子很快就要搓掉了,我居然還在認真思考。」
就算是因為失手殺了她吧,那麼上面的那個痕跡又是怎麼一回事。
現場最讓人感覺匪夷所思的,並不是地上的屍體,而是天花板上的那片血跡。
一片暗紅色的污漬積在在屍體的正上方,有幾滴掉落的部份直接打在桂香變得蒼白的臉頰上,看起來就像是在暗示—
「從不存在的四樓摔下嗎?這又是什麼無稽之談。」
桂香混濁的眼珠直直地對著天花板,彷彿想要看穿那片血跡後的秘密。
「就算這裡是三樓,再加上那個穿西裝的經理提醒說四樓有怪談,這也未免…」
刻意製造這種效果到底有什麼意義?
警官看著一旁被鐵鍊纏住的鋁梯,在筆記本上畫下了兩個梯子上看到的血印,再比對桂香腳上同樣變得破爛的鞋子,確定這是死者曾經攀爬過的梯子。聖希的制服包含鞋子,這個鞋底形狀和鋁梯上兩個小小的血印是吻合的。
較低的血印在離地三十公分的階段,另一個則是在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高度。
「死者的身高目視約一百四十公分,踩到這裡就可以摸到天花板。」
桂香的右手沾染了大量的血,應該就是用手將自己的血抹在天花板的。
是瀕死的人爬上梯子,製造自己從上方落下的暗示嗎?這個可能性從沾到傷口血跡的破爛制服可以看得出來。出血處先有部份凝結,之後又有往身體下方流動的痕跡,梯子的
下方也的確看得到一小攤的血水。但是從血液的凝結狀況,卻可能是在死後才爬上梯子並且製造天花板的血漬。
「真是遺憾,要是能夠讓我放手調查的話…」
他再次離開案發現場,來到走廊上,點起另外一隻菸。
樓梯方向傳來了沈重的腳步聲,同樣穿著聖希制服的女孩往這裡走過來。
「辦案中,閒雜人等請不要接近,退到封鎖線外。」
女孩低著頭不發一語。
「是妳的同學嗎?」
「是同學沒錯。」
「再難過也無濟於事,在天上的她也不希望妳流淚。」
「不要自以為是地說出那種虛偽的話。」
警官乾笑了兩聲,把手中的菸頭湊到眼前少女的鼻尖。
「我才不管妳是聖希的學生還是她的同學,這裡是大人的舞台,知道了就快回去。」
少女依然低著頭,任憑白色的煙霧從臉上滑過。
「我說,不要自以為是地說出虛偽的話,聽不懂嗎?」
「妳這個囂張的小姑娘!」警官狠狠地扔了菸蒂,揪住眼前少女制服上的蝴蝶結,「這裡是我作主,由不得妳來放肆。看來該是給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好好上一堂寫實的社會課。」
話才剛說完,警官發現手腕處有種冰冷的感覺,慌張地將捉著的制服放開,低頭再看,是一把閃耀著冷豔光輝的短錐。
「現在是上寫實社會課的時候了。」A子抬起頭來,直盯著面前這位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說話聲音平順,但字字清晰,句句帶刃,銳利度更勝左手握著的武器。
「浪達財團要接手這個案子,驗完後所有的資料都傳過來。」
警官連忙退了一步,扯開嗓子。
「開什麼玩笑!妳,妳以為自己是誰?我才不會相信…」
警官原本還想用音量扭轉態勢,內心僅有的一點不服輸卻在四目交會的瞬間瓦解。
那是猛獸的眼神,而且還是高傲地睥睨獵物的狩獵氣勢。
信心可以產生力量,反過來說,當力量被吞食殆盡時,信心也就隨之瓦解。
冰冷的刀刃抵在自己咽喉上時,勇氣的存在感永遠比不上求生本能。
「三天內最速件送來。」
A子丟下這句話後轉身下樓,對於桂香的葬身之地連一眼都沒有看的打算。等她離開後,另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性才安靜地走過來。
「警察大人,感謝你讓我看了場精彩的好戲。」
發現自己接過名片和高級香菸的手指依然輕微地顫抖著,這讓警官額頭上的汗珠結得更多更密。過去三十六年的經歷的大風大浪和剛才的體驗比起來就像是…
「就像是這陣白煙一樣飄渺虛無,不值得一提嗎?警察大人。」
對,你說得對。我完全甘拜下風。
「剛才那個女孩到底是誰?」
「還看不出來嗎?」回以不懷好意的笑容後,經理用手指比了自己胸前的名牌,「那是獅子啊,是浪達的新獅子,很快地就會吞食掉沒有牙和爪的老獅子,成為新的王者。」
警官大口地吸著手上的香菸,以加速讓自己的腦筋麻痺下來。
白色的煙霧在走廊上瀰漫,久久不散。
「從這些資料裡面看出什麼了嗎?大偵探。」
週五放學後,已經蹺課三天的B子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把警方送上來的資料丟回給換下制服的A子,並且在重點處劃上各種記號。這段期間她幾乎沒有離開過房間,總是穿著內衣披著薄棉被窩在電腦前收集資料,連食物和送洗的衣物都是另外兩位室友代為協助的。
「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別問我啦。然後也別叫我大偵探。」
坐在自己床上的A子,整理著一張張從上方扔下來的照片與文件。
「不夠啊不夠,這份趕工出來的報告根本看不出什麼。」
「能夠這麼快驗屍,並且將資料整理出來已經不錯了吧。」
整個案子很低調地處理完畢了。桂香的遺體在母親的允許下,當天晚上就進行解剖而後火化。與沖沖趕來七津的桂香母親在大樓擦身而過的A子,對於這個女人一點好感都沒有,無論是從過於冷淡的應對或是急著處理遺骸後趕回去的態度,都讓人覺得這不配被稱為一個母親。
「大偵探,應該還有什麼資料押在警方手上吧,拜託妳再去吼一次吧。」
「才不要。」A子從床上站起來,攀在上鋪床板邊緣,「禮拜三下午那次去威脅警察的時候我兩腿在抖耶,嚇都嚇死了。不行了啦,這種事情我做不來第二次,絕對沒辦法的。」
「怎麼會呢。妳啊,可是新的獅子呢,是浪達財團的新領導人。」
「別挖苦我了,拜託。」
「還是即將帶領偉大國度的王子。」
「那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只想當普通女生而已啊。」
「以後妳變成國王的話,我願意委屈一點當妳的皇后喔。」
「才不要。」
「奇怪了,我有哪裡不好啊。無論外型身材或是頭腦,甚至於身手都是一流的。」
「個性不好…」
「耶?」B子往後躺下,倒過來看著床邊的A子並且用雙手環抱著這位室友的頸子,「原來我只有這個缺點而已了啊,那變乖一點的話妳會接受我,對吧。」
「不要套我的話。」A子皺著眉頭撥開肩膀上的那雙手,「我不會變成什麼國王,而且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其實是…」
「悲傷的話題到此為止。」B子伸出食指輕碰了A子的唇,「在妳轉變心意前,我會繼續等下去的。那一天到來前,我們的關係就維持現在這樣就好︰我需要妳,而妳也需要我。」
一但提到這方面的事情,A子就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愧疚感沉沉地壓在肩頭上。
「妳不當王子或國王我不在意,可是現在乖乖的扮演大偵探這角色吧。」
翻身坐起的B子牽起了A子的手。
「我想調查阿桂遇害事件背後的真相,所以需要妳和C子的協助。」
收起輕挑的笑容,一臉嚴肅地說出這句話的B子,眼神中多了分罕見的堅毅。
「不行啦,這件事情應該會有人去處理的,我們的身份只是普通的學生,所以…」
「妳是想說『辦不到』嗎?」居高臨下的B子睥睨著眼前唯唯諾諾的好友,「什麼都沒有做當然辦不到,因為妳還活在過去的陰影裡,所以才會用這種無聊的理由拒絕前進。妳欺騙自己『只是個普通女生』,可是實際上,我不相信會被讚美為『浪達的王子』的人,是個無能的膽小鬼。」
鏗鏘有力的話語一句一句地刺進A子的心坎裡。
「聽好,這是聖希偵探團要插手的事情,我們三個人要一起介入,知道嗎?」
不知道何時,C子也站在床邊,抬起頭看著另外兩人。
「阿桂是被我害死的,所以我想要找出兇手,如此而已。」
跟著爬上床的C子,也伸出手,放在A子與B子交疊的掌上。
「拜託妳們兩位,請助我一臂之力。」
從這一刻起,調查桂香遇害事件的重責大任,就落在這三人身上。
然而,真相依然還在聳立的高牆之後,被謎團重重地包圍。
三個人一起坐在A子的床上,把各種資料攤開,詳細比對。
「大偵探,先說說妳的意見吧。」
「我覺得啊,其實犯人應該和我們七個在資料室服務的人有所關聯。」
「原因呢?」
拿出鉛筆在照片上畫出輪廓的A子繼續說下去︰「阿桂同學遇害現場最可疑的果然還是這個刻意製作出來的天花板血跡吧。如果說是要暗示從不存在的四樓掉下來的話,那就更詭異了。那一天晚上去拿鑰匙的時候,為了取信於人,桃歌隨口捏造了個鬧鬼的傳言,而我隨後說出地點在四樓,也就是說包含遇害的阿桂同學在內,只有我們去尋找的六人和經理知道這個『怪談』。如果兇手刻意利用屍體去營造出『從不存在的四樓落下』的場景,那麼代表至少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輾轉把訊息洩漏出去了。」
「乍聽之下有點道理啦。」
「而且,要製造出這種氣氛,可以趁著阿桂同學還活著的時候,先將她的血抹在天花板,再把她從樓梯上丟下去摔死,這也比亂刀砍死更具有暗示性。兇手之所以在阿桂同學死後才利用屍體,我想應該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不要一直在這點上打轉啦,我想聽到底下手殺她的人是誰。」
「因為我覺得這裡最可疑啊。」A子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下來觀察B子的反應,「到底為什麼會有人利用屍體做這種事情,我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
A子將另一張照片拿起,也用鉛筆描出畫面中的可疑點。
「這個是現場的梯子,有兩個階梯上留下了可疑的血跡,經過警方比對後,確定是她腳上這雙舊鞋的印子。兇手大概是為了營造出屍體會走動的錯覺,但是故佈疑陣的結果反而會讓整個事件…」
「講重點啦。」B子打斷了長篇大論的推測,「我只想知道是誰殺了她。」
「現在還不知道,畢竟只有這些現場調查的結果是不夠的。」
「這樣啊…」
難掩失望表情的B子歪著頭,仔細比對這兩張照片,無奈地說︰「對了,根據我的消息來源,因為阿桂只是沒有什麼價值和背景的新生,學校那邊似乎也對她的死興致缺缺,也許不會有善後專家介入,所以只能靠我們三個了。」
「妳該不會是要回到現場尋找線索吧。」
「當然啊當然。」B子把雙手放在A子肩膀上,「大偵探,妳不會放任兩個柔弱的女孩子在廢墟裡面遇到危險吧。」
同時,連C子都跟著把兩隻手一起疊了上去。
「不會吧,妳們兩個都要去嗎?」
「明後天放假,這不正是最好的時機嗎?」
「我願意留下來保護C子。」
這個回答被C子以圖鑑敲頭之刑否決掉了。
「妳就死心地和我們一起來吧。至少阿桂生前對妳也是充滿期待,拿出一點男子漢的氣魄吧。」
「我是女生耶。」
「說出這種退縮的話會被全校為數四萬五千的王子迷唾棄的。」
「學校沒有那麼多人吧。」
這個晚上的養精蓄銳以及緩和心情,是為了接下來兩天的行程做準備。
「所以我真的也要去嗎?」
「當然啊當然,大偵探。」
一看到那張滿盈的笑臉,A子就知道再抵抗也沒有用了,更何況連C子都已經換好外出用的便服,手中還捧著一本「偵探技巧大全」。平常總是消極地跟在兩人身後的她今天反常地表現出罕見的積極。
第一站不是七津之星,而是黑桃之館二一五室,也就是桂香,曇花,桃歌,與晨茉四人的寢室。由於是毫無事先告知的拜訪,直接開門闖入的B子大方地打招呼時,房裡的另外三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訝。晨茉跌跌撞撞地從上舖爬下來,慌張地尋找咖啡杯和沖泡器具。桃歌一臉錯愕,手中捉著的梳子在一瞬間丟出,差點就打中這群不請自來的訪客。原本坐在自己床邊面如死灰,任憑桃歌梳理著自己雜亂髮絲的曇花,更是張大了雙眼,不知所措。
「王,王子大人,王子大人來了。啊,曇花怎麼看起來這麼邋遢,怎,怎麼辦…應,應該要先端茶。不,不是,要先和王子大人道早安。不對不對,要先穿衣服,糟糕了,小孩子的連身內衣和小熊內褲不能見人,要,要趕快換上制服,制服也不對,要穿禮服,要穿正式的結婚禮服,曇花沒有這種衣服啦,糟糕了…」
即使浴室的關上了,抱著一堆衣物衝進去的曇花,一長串陷入混亂的自言自語還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感受到房內的另外四個人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緣故,A子尷尬地低下了頭,想要悄悄地退到門外,卻被一把拉住。
「嘿嘿,親愛的王子妳來迎娶我們家可愛的小曇花嗎?那得先過我這關才行。」
「我家的王子大人可不會輸桃歌妳這頑固老爸的。」
A子不知所措,才剛要開口,就立刻有隻手指抵著自己的嘴唇。
雖然從門外聽起來像是喧鬧的拌嘴,可是房間裡的氣氛實際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快樂。桃歌維持高亢的聲調調侃著客人,手中快速寫著的文字卻讓人閱讀起來就感到沈重。
—妳們怎麼忽然闖進來。
「忽然想來拜訪啊。」B子也快速地寫下回答,和嘴裡說的話完全是兩回事。
—都不會來個電話啊,好歹通知我一下,這是禮貌吧。
「兩分鐘前妳們那台電話不是有響個一聲就掛掉嗎?我打的。」
—妳這個豬頭,哪有人像這樣硬闖的。
「我要更正,我這是漂亮的兩個螺旋電鑽頭,不是豬頭。」
『兩位不要再鬥嘴了,還有為什麼妳們可以說話和寫字完全不同內容啊?』這個補上意見的是A子,現在的她無法確定到底桃歌和B子的筆談和言詞交鋒到底那一邊才是真心話,只能一臉困惑地加入紙上交談。
—到外面去談,我不想讓曇花聽到太多負面的事情。
「也可以,親愛的王子拜託妳留下來哄曇花,我和她出去一下。」
『我該做什麼比較好,如果曇花真的穿結婚禮服出來該怎麼辦?妳們不要走啊。』
比起孤單地繼續寫著字,卻沒有人要看的A子,房間角落安靜地對坐的晨茉與C子則是表現了置身事外的悠哉,一人飲乾杯中的咖啡,另一人隨即再注滿,雙方動作規律而協調,搭配上窗外灑落的陽光,看起來像是一幅祥和的風情畫。
跟在B子身後來到走廊的桃歌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彎下腰,深深地鞠躬。這個動作讓原本還沉浸在鬥嘴氣氛的B子嚇了一跳,手足無措。
「老實說,真的很感謝妳們過來這趟,否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桃歌的說話聲雖然還是維持一貫地清澈圓潤,腔調卻帶了幾分低啞。
「曇花這幾天的狀況非常的糟糕,整天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不相信阿桂已經死掉的事實。不管我怎麼鼓勵她,捉弄她,甚至是欺負她,都沒有反應,就像個空有體溫的娃娃一樣,不笑不哭不鬧,眼神呆滯,一回到房間裡就呆坐在床邊,反覆地說著腦海裡面的那套劇本,說對方綁錯人了,阿桂很快就會被放回來很快就會被放回來…」桃歌說到這裡,用力地對牆壁揮了一拳,「那個笨蛋曇花,這又不是童話故事,分清楚幻想和現實啊。」
憤怒,夾雜著幾許悲哀與無奈,在B子印象中,桃歌不曾有如此複雜的表情。
「或許吧,就是因為分不清楚真與假,所以才會永遠像個孩子般地保有天真,而我說不定也是被這種特質所吸引,因此會特別想照顧她吧。」
說出這些話的桃歌,像是放鬆心情般,靠著牆壁,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不過咧,果然她還是個小孩子,一看到心愛的王子來訪,就慌張地從憂鬱中跳出來,變回原本那個有點笨拙的樣子,說真的那瞬間我很高興,卻也很難過。一方面是因為這孩子終於露出平常的表情了,但另一方面來說,也就是代表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夠重吧。」
「雖然我沒什麼立場多說什麼啦,可是這樣的發展也不錯啊。就像是白馬王子吻了灰姑娘,然後…」
「喂喂,白馬王子吻的是白雪公主吧。灰姑娘是那個掉玻璃鞋的。」
「一樣啦一樣,反正意思差不多啦,妳們家的曇花能醒過來有啥好抱怨的啊。」
「妳們家的王子借我幾天如何?」
「免談。」
「一個小時一百五。」
「三百。」
如果A子這時候在一旁聽到這種廉價的叫賣方式,揪著的眉頭應該會更加深鎖吧。
坐在房間內,滿臉尷尬地被曇花攬著的她沒有聽到這段出價紀錄,卻已經面露不安的情緒。也許是第一次來訪對曇花的衝擊實在太大,剛進門時看到的頹廢小女孩經過梳洗後已經換上露肩小禮服,原本只用兩個可愛髮夾整理的狼剪亂髮如今梳得整整齊齊,而且還綁了個俏皮的短馬尾。只是因為全身上下都沒有擦乾的關係,看起來完全沒有高雅或是美麗的模樣,成熟的裝扮反而產生了孩子氣的反差。平常洗完澡後捉浴巾追著自己的桃歌不在身邊,曇花不擅長打理自己的毛病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王子大人,承蒙您不遠千里迢迢來此造訪,讓陋室蓬蓽生輝,曇花感鳴五內,所以,所以那個…」曇花想在腦海裡挖出更多謙遜的用語,卻更顯慌張,「所以今天王子大人請四處參訪,曇花,曇花有失遠迎,然後,然後要說什麼…」
「不要這麼緊張啦,我們只是來拜訪一下而已。」A子謹記出門前被託付的任務,「所以可以放開我,讓我四處看看嗎?」
「真,真是失禮了。」
滿臉通紅的曇花連忙往後退,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床舖邊。
「哈哈哈,曇花真的很笨拙耶。居然就這樣摔到阿桂的床上…」話才剛說到一半,她的臉上閃過一抹陰影,於是低著頭,兩手夾在膝蓋間,原本朝氣蓬勃的氣勢一下子就洩了,「嗯,明明是阿桂的床上,卻什麼都沒有了呢。」
桂香的行李在前一天由桃歌收拾好,交付給宿舍長寄回家。
「如果曇花和以前一樣,跳上這張床亂踩一通,阿桂會回來開罵嗎?」
面對喪氣的曇花,A子張開雙臂,將她納入胸懷。
兩人的身體緊緊擁抱。
無視於晨茉驚訝的表情。
無視於C子歪著頭的動作。
無視於桃歌滿意的笑容,以及…
B子幾乎藏不住的怒火。
「可惡的小小偷…」
這句話在她的笑顏底下,不斷迴響著。
由於晚來了一天,幾乎所有桂香的衣物都被打包送回去了。因此表明立場後的聖希偵探團三個人只能就殘存的少數雜物來挖掘線索。
首先注意到桌上那本「淡水河女兒」的是B子。這本從出租店「雙星坊」借出來的漫畫已經過期了,連同桌上其他幾本散落的舊漫畫一起算應該要罰上不少錢。
意外的是,另外這幾本沒有歸還的漫畫書,都是桂香生前借出來的。A子雖然也將這些作品跟著快速翻過,卻看不出有什麼詭異之處。以一併歸還這個理由,B子將整疊漫畫粗魯地塞進背包內。
詳細詢問了三個人從當天晚上開始後的行動,大概也只能做出桃歌,曇花,與晨茉這段期間幾乎形影不離的結論。晨茉情緒不安,好幾次大量地沖泡咖啡再一口氣倒掉。曇花陷入自言自語的錯亂,還經常詛咒帶走桂香的歹徒趕快去自殺算了。桃歌則是希望讓曇花走出陰霾,卻因為情況不樂觀,有好幾次絕望地鑽回上舖床位,滿腹悶氣地入睡,連陪伴曇花上洗手間的工作都草率地丟給身為訪客的C子。
雖然並非時沒有問到可疑之處,不過如流水帳般的紀錄實在派不上用場。
終於,A子注意到有一個人反應有點古怪。
「C子,請問妳為什麼一直盯著那個東西呢。」
以媲美印刷機速度抄寫下問話內容的C子,從頭到尾視線都對準著同一個位置。
「抱枕啊抱枕,曇花,妳現在抱著的那個抱枕,給我。」
一看到B子伸手要拿,曇花連忙後退幾步縮到牆角去,用力地搖頭。
「好吧,親愛的王子,拜託妳上場了。」
A子表情錯愕,卻立刻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含意。
「曇花啊,那個抱枕可以送給我嗎?」
「王子大人的話,可以喔。」
才剛接過抱枕,B子立刻從A子手中將抱枕搶過來,並且在曇花慘叫的瞬間,把印有貓家族的圖案切開。要不是A子撲過去抱著曇花,一組裝滿難喝咖啡的杯子可能就直接飛過去了。
「竊聽器。原來如此。」
沒有C子的提示,這個埋在棉花中的迷你竊聽器根本不會被發現。
「這個抱枕是誰送的?」
猶豫了一會兒後,晨茉半舉起右手。那是剛入學時送給室友的見面禮。
「好,這個東西有離開過大家的視線嗎?」
「沒有吧,小曇花很喜歡這個的,只要在房間裡她就一定要抱著。」
「那麼,有拿去洗過嗎?」
「我好像上個月私自將他扔進洗衣機,被曇花臭罵一頓。」
桃歌說出口後,又連忙揮手,表示竊聽器和自己無關。
「這個竊聽器沒有防水,所以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這段期間內,有人安裝了竊聽器,而這房間裡的對話恐怕都外流了。
沒有人敢在這時把話說得如此明白。
午飯過後,聖希偵探團三人組拜訪了負責七津之星的經理,沒有什麼稱得上收穫的新情報。少女們選擇在咖啡廳內稍微休息一會。窗外的海景雖然很壯麗,但是對於C子來說這種景色一點都不有趣,於是她選擇遊客不青睞的無窗隔間坐了下來,這種與其他客人保持距離的空間也讓另外兩人有了私密的對話機會。
要用「陰晴不定」這四個字來形容身邊的人,A子一定會直覺想到現在坐在身邊的這位室友。同樣都是嘴角上揚的微笑,一早出門時還有如陽光般燦爛的溫暖,現在卻轉變成陰冷的寒意。即使有意外的收穫,可是兩人間的話題並不在桂香遇害事件的調查上,反而越談越掉進死胡同。
「很好啊很好,親愛的王子果然是魅力不同凡響,一個不注意就拐走可愛小妹妹了。」
「為什麼我只是安慰她一下妳就又發作了呢。」
「才沒有。」B子停下腳步,雙手插腰抗議著,「我是寬宏大量的人,才不會在意美麗的友情要開出怎樣的花朵。曇花很棒啊,個性雖然有點幼稚,可是再怎麼說都比我這種連生氣的時候都假假地笑的洋娃娃好多了。反正比起脾氣頑劣的貓,妳一定更喜歡搖著尾巴撒嬌的小狗吧。」
「事實上我兩種都很喜歡啦。」
「老實說,」忽然拉著自己衣角的那隻手讓A子心中抖了一下,「要誠實地告訴我,妳是不是曇花興起了比朋友再好一些的情感?」
面對這個突然命中核心的質問,A子只能死命地搖頭。
「曇花是目前對妳示好的女孩子裡,最沒有『女人』感覺的一個。連我在旁邊看了都認為她真的很可愛,要是我可以生育的話,這種孩子是滿分的首選喔。」
提到「生育」兩個字時,B子的語氣不自然地減緩許多。
「可是妳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害她嗎?妳真的可以一直把她當成沒有性別的小孩看待嗎?妳相信她永遠都會像現在一樣,沒有女孩子的風韻嗎?」
如果有一天,曇花變成了少女。
如果那一天,曇花親近自己。
如果這一天,曇花柔弱頸子就在自己手邊。
對於弱小生命抱持著殘虐態度異常慾望的那股衝動就會浮現,輕易地折斷眼前的花梗。
「妳不是個變態!絕對不是!妳只是生病了,而且很快就會好。我一直相信妳會好。」
B子的話雖然刻意壓抑了音量,卻字字清晰響亮。
「我不希望妳總是活在自責中,當個永遠只有憂鬱表情的假王子。我希望妳可以實現願望,以一個普通女孩子的身份和其他人自在地教談,甚至可以改變態度,和男生也可以打成一片啊。可是,在這個病好起來之前,過度深入的接觸,只會讓妳一再後悔的。妳沒有錯,妳已經在後退了,是那些愛上妳外在的蒼蠅不識相追上去,那不是妳的錯。」
拉扯B子螺旋狀馬尾的是C子,這個舉動打斷了激動的B子狂風暴雨般的發言。
「唉,總之啊,我害怕妳再次讓自己受傷,大概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情吧。所以,如果真的有什麼衝動的話,請像以往那樣發洩在我身上就可以了。我不會輕易地死掉的,而且對於虐待也已經習以為常,至少讓我減輕妳的罪惡感吧。妳需要我的身體,而我說不定也渴望著伴隨著痛苦而來的存在感,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互不相欠,真的要說,是我對妳有所虧欠吧,畢竟任性的我居然奢求另一個人活得像是掐在掌中的雛鳥…」
B子垂頭喪氣的姿態此時就像散發著名為「好感」的誘人香氣,勾起A子的心弦。為了舒緩心病帶來的壓力,她只能伸出手指,反覆地捲弄著自己側邊的髮稍,時而糾纏,時而放鬆,以分散匯聚在胸口的惡念。
不要這樣。
她在內心嘶吼著。
那是默默承擔下自己病態慾望的親密朋友,所以不可以再傷害她。
拜託,不要再傷害她了。
左手緊握著口袋中的小刀,痛覺切斷了她的矛盾。
選在太陽下山之後再到案發現場,這提議A子剛開始完全無法接受。提出的時間也很糟糕,是夕陽西沉時分。對於原本以為星期日白天才會回到七津之星去調查的A子來說,這個行程實在太亂來了。
「我想要體會阿桂遇害時的情境。」
這麼說的B子得到了另一位室友的點頭同意,讓A子不得不屈服。
來到七津之星C棟門口時,A子還稍微抗拒了一下,但是立刻被強勢的B子從前面拉進室內。由於整棟大樓的鑰匙都在手中,探索起來是毫無困難,不受到厚重的門扉阻礙。
也許是過去被當作醫院使用的緣故,散落在地的廢棄物中有不少形狀怪異的鐵架與字跡模糊的藥瓶,泛黃的海報被門口灌入的風吹翻,埋在下方的破舊的病例資料一張張飄起。走在最後的A子面無表情地將大門重新關上,任憑兩個室友蹲在地上尋寶。
「果然,這箱子裡面還有滿滿的過期藥品,可是只有乙醇是空的,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乙醇可以作為酒的替代品,所以被闖入的遊民喝掉了吧。」
「完全正確喔,大偵探。」B子站了起來,得意地撥弄兩側的螺旋狀緞帶捲,「這樣子暖身就夠了,直接去不存在的四樓吧。」
才剛進入大廳,B子似乎就已經鎖定目標了。
「真的要現在去冒險嗎?至少妳也應該把頭髮紮好,換上輕便的衣服吧。」
A子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因為B子的長馬尾和披在制服外的長大衣都會礙事。
「我最喜歡自己的這種髮型,就算會死我也要綁雙馬尾。」
B子用輕佻的態度笑著回應,並故意踢開跟前外漏的藥水瓶,絲毫不在意腳下的新鞋會因此弄髒。
七津之星C棟因為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人巡邏,廢棄物大致都會被堆往走道兩邊以免阻礙行進之路。因此並沒有如恐怖遊戲中的場景般布滿針筒或是血跡,相反地,除了大廳堆了些雜物外,這棟大樓並沒有予人特別恐怖的不安感,取而代之的是哀悼繁華滅盡的寂靜。
「這道門後面,就是不存在的四樓,從這邊開始請地主來保護我們吧。」
B子口中的地主,也就是浪達財團未來的繼承者,被稱為王子的她,A子。
遲疑了約略五秒後,這扇堅實的門扉往內推開了。
迎面而來的是陣陣的低鳴聲與不自然的涼風。大膽地打開燈後,這房間的狀況才稍微能夠被掌握。
一台工業用電風扇立在房間正中央,不知道已經持續運作了多久。從腳架上的銹般推測應該是有些歷史了。 除了這台盡責工作的電扇外,這房間沒有太多引人注意的地方。左側牆壁排列著幾個鐵櫃,從累積的灰塵就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往另一邊看,會先看到靠著門邊的空間擺了張不起眼的折疊式鐵桌,再看過去,可以見到有幾個鐵架靠著右邊牆壁,上頭零零落落地擺了不知用途的鋼管,一根根往架子邊緣突出看起來就像是要掉落的樣子。至於和門相對的那個面則是窗戶,破損的窗簾掉落在地上,同樣是佈滿了厚厚的塵土。窗外的景色除了幽暗的海以及零星的燈火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真的要說有什麼奇景,大概就是那一輪朦朧的滿月吧。
「這個房間沒有什麼東西啊。」
大方踏入的B子走向窗邊,低著觀察著地面上用粉筆畫起來的方框,那是大概兩公尺見方的區域,再仔細觀察,類似的方框似乎在此處上方修補過的天花板也有看到。這個房間和其他區域不同,抬頭看到的並非隱藏管線用的白色方格,而是灰色的水泥版面。
將裙擺整理好後一起蹲下的C子把長髮挽在手中,並且幫身邊的B子把垂在地上的馬尾細心地拉起。兩個人似乎是希望看出這粉筆框的秘密。
「大偵探,妳不進來幫忙嗎?」
自從推開門後就沒有再往前一步的A子,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冷冷地看著房間裡的兩個人。比起微弱燈泡照耀著的室內,上半身被陰影籠罩的A子看起來比這房間代表的含意更加陰森。在她的身影上方有一個掛鐘,精確地顯示了現在的時間。
回過頭的B子盯著持續運作的指針,心底的狐疑升起。
—持續運轉的電風扇可以用撤出前忘記拔掉插頭來解釋。
—但是利用一顆電池來驅動的普通時鐘還能運作正常,這不就是暗示來到這裡的調查者說,這房間最近才有人使用過嗎?
視線往下游移的B子此時發現沉睡在這房間的另一個線索。
走到鐵架旁邊,她幾乎要興奮地叫出來。
「快,妳們兩個快過來。」
三個人低著頭,注視著強力手電筒聚焦的地面。
「這是…」心情緩和下來的A子首先開口,「血字,對吧。」
「沒錯啊沒錯。這不但是可疑的血字,而且看起來並不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喔。C子助手,拜託妳趕快把這個記起來。」
雖然沒有任何科學上的證據,但是聖希偵探團將這個發現直接當成桂香留下的訊息。
「妳看這周圍的雜物有被推在一起的痕跡,然後就範圍來看,剛好足以讓一個女孩子躺下去吧。而且這血乾涸的地方有黏到一根長長的黑髮,大概六十公分有,我想這應該是阿桂故意留下來的訊息吧。」
一邊解說一邊愉快地用手指在空中畫圈圈的B子簡單地說服了其他兩人。
「再來問題是這兩個字…」
「這個是yo嗎?」彎下腰仔細端詳的A子對自己的答案也不太確定,「這第二個圈有部份沒畫完,很難判斷。」
「相反啊相反,妳看反了。」B子完全不管保全現場證據的大原則,直接躺在地面上,「阿桂躺這個方向的話,寫出來的字會是反的喔。」
「CΛ」
「所以這就是阿桂拼了命也要留下來的訊息。她的驗屍報告中有提到被下了藥和捆綁痕跡,這個地方可能就是她被注射安眠藥的第一現場吧。之後歹徒捉著她的腳,非常不懂得憐香惜玉地拖行了一段才再將她抱起來,移動到三樓,最後將她殺害。」
坐起的B子一面解說,一面用手指出身邊的拖痕作為佐證。
「阿桂應該是看到了什麼關鍵證據,才故意寫個小小的血字來作為暗示。」
血字的論點似乎是沒問題了,但是…
「阿桂同學沒有必要寫下『CΛ』這兩個字啊,因為我們不就在七津之星C棟嗎?」
A子的反擊直指核心。七津之星的看板的確以英文字母代表大廈,後面加個象徵浪達財團的希臘字母作為辨識之用。可是聖希偵探團找到的「不存在的四樓」,卻是在曾為廢棄醫院的C棟。看到這血字的同時,提示的意義也就不復存在了。
被問得啞口無言的B子索性往後再次躺下,企圖揣摩桂香當時的心態。
抬頭看是窗外的夜空,往右是鐵櫃,往左是架子,往下呢?
「那又是什麼?」
門邊的鐵桌邊緣堆滿的雜物當中,有個塑膠塊吸引了她的目光。仔細端詳,這是個黑色,比普通醬油瓶蓋小一些的物體,底部有一圈扁平的圓邊,以及紅色的線條。拿起來用手指往內側摸過的感覺,螺紋的部份很深,這點和調味料普遍的淺紋特徵有點出入。
「雖然這東西上面沒有沾到灰塵,可是卻不太能說是有用的證據吧。」
沒有理會身後另外兩人不解的神情,B子再次躺回原地,和天花板的燈泡對望。
到底是漏了什麼關鍵呢?她忍不住在心中自言自語起來。
桂香遇害的現場,除了遺體已經被送走火化外,其他地方都沒有變動過。黃黑相間的長塑膠條沒有拆掉,據說是經理的意見。
三個人依序進入名義上封鎖的現場,先開燈確定室內沒有躲藏其他人。
「這個天花板血跡的位置,」A子以手電筒的燈光對著暗紅的區域繞了一圈,「和我們剛剛那的房間的地面根本沒有重疊喔。」
一行人之前已經前往過血跡正上方的樓層搜索過,五樓的這位置是普通的診療室,堆滿了不知名的儀器,同樣地都積滿灰塵。
「另外,這區域的天花板有一些已經脫落,可以看到上方空間的水管和線路。」A子將手電筒指向角落幾塊缺少白色隔板的部份,「警方也派人翻開幾塊來看,上方空間沒有藏東西,血跡也確定是從下方塗抹的。」
三個人同時抬頭往上看,卻無法領悟到血跡代表的意義。
「已經確定塗抹血跡的工具就是阿桂同學的手了。因此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阿桂同學自己爬上這鋁梯,將身上的血抹在天花板後,再爬下來躺回原地;另一種可能就是某人抱著她,用她的手製造出這種暗示。」
「這樣做根本沒有意義啊。想要製造從四樓跌下來的假象嗎?」
「真相目前還被謎團保護起來啊。」A子搖搖頭,「不過我一定會找出被隱瞞的事實。」
不等另外兩個人的意見,她直接爬上鋁梯,希望找到警方蒐證時錯過的部份。
這個梯子比一般常見類型還要來得寬一些,要抱著一個人往上移動並不困難,仔細觀察地上隱約可見的鏽蝕痕跡,可以發現是為了在目前這位置上方抹血跡,才從鐵書櫃前方搬過來的。梯子的下方被鎖鏈綁住,因此無法離開這個房間。這設計據說是廢院時怕昂貴的特製鋁梯被偷去變賣,所以故意加上的保護措施。
空手爬上梯子的A子極力彎著腰,以避免頭部撞上天花板的血跡,並且仔細地再次查看這房間的擺設。
原本作為小兒科候診區的房間只有背後這一個入口,另外三面各有兩道門通往閉鎖的六間診療室。天花板血漬的位置正好在區域中心,左邊靠牆堆放了長椅,右邊則是五排高兩公尺的鐵書櫃密集地靠在一起,鐵櫃上方堆滿了一個又一個大箱子,恰好塞滿鐵櫃頂和天花板的空間。
—原來如此。
A子站回地面後,打算將梯子搬回原本的應屬位置,也就是鐵書櫃的前方。這個動作則是被B子制止了。
「大偵探妳要做什麼啊?」
「這個房間少了一個東西。」指著鐵書櫃上方唯一沒有堆放紙箱的區域,「爬上梯子後我才發現所有鐵書櫃上都應該堆放了大型紙箱。紙箱側面都積了厚重的灰塵,但是沒有放紙箱的區域卻看不到對應的落塵量,而且看起來隱約呈現一片正方形的區域。」
站到唯一沒有堆放紙箱的鐵書櫃前,A子拿手電筒照著腳邊。
「我站的位置是鋁梯被搬到房間中央前的擺設點。假設阿桂同學留在鋁梯上的腳印是為了拿取原本放在鐵書櫃上方的紙箱,那麼這一切就會說得通了。」先將門邊的B子牽過來後,A子繼續解說,「妳和阿桂同學身高差不多,如果想要拿到這上面的箱子應該會需要踏腳處。梯子上沾到血的鞋印有一個在離地一百七十公分高的位置,踩在這一段時我發現自己已經需要壓低身體才不至於碰到天花板,估算一下,即使像是C子一百六十多公分的身高也至少要很不自然地歪著頭吧。可是對身高一百四十公分左右的阿桂同學來說,站在這階段是最適合的位置。」
「慢著,妳拉我過來該不會是想趁機說我矮吧。」
「嗯,我把梯子搬回來原地的話,妳可以代替我表演一次嗎?」
「不用了啦,剛才說的道理我懂。」B子滿意地點頭稱是,「要拿旁邊的箱子下來檢查看看嗎?這些箱子外觀都一樣,內容物應該也是有關聯吧。」
踮起腳尖便輕易取下長寬高大約都是一公尺的紙箱後,A子才發現這些箱子內什麼都沒有,而且也有幾個根本沒有把開啟處擺在上方對準天花板,而是任意地開在左右。一連取下好幾個紙箱都找不出擺過東西的跡象。
「拿走的只是空箱子嗎?為什麼呢?」豁然開朗的笑顏已經從A子臉上消失,「看來要明天早上回頭問當初的打包人員嗎?」
身為事業繼承者,要查出這點並不困難。
「收工吧收工。這時候煩惱也不是辦法,既然警方的調查中沒有紙箱消失的紀錄,大概就是他們以專業判斷出這條線索與案件無關。根據我的猜測,紙箱被流浪漢偷走的可能性可能還大一些吧。為了要掩飾阿桂拿紙箱,所以刻意搬動梯子,製造天花板上的血跡,不覺得工程過於浩大嗎?明明只是空箱的。」
B子的建議也並非沒有道理,比起草率成軍的不專業偵探團,警察的考量應該會專業許多。既然隔天就可以問出箱子的情報,那麼現在的空談與推理就顯得多餘。另外一個打道回府的原因就是時間,目前已經超過晚上十點,因為在寢室外跑了整天,C子罕見地哈欠連連,看起來是真的累了。
回到房間後,A子特別在桌上寫了紙條提醒自己要問出紙箱的秘密。
隔天一大早,受委託的經理回了電話。當初的負責人表示堆在鐵書櫃上的的確是普通的空瓦楞紙箱,原本是打算要裝六間小兒科診療室中的儀器,最後沒派上用場。
「真的是空箱而已嗎?」
「請妳相信我。或者是大小姐希望與負責人員直接聯絡呢?」
掛上電話後,A子再次確認兩位室友都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才鬆懈了下來。
那個消失的箱子不可能會是普通的空箱,最少在案發時應該有特別的用途。
腦海內的拼圖還缺一塊。
對B子來說,腦海內的拼圖也還缺一塊。
第一次只剩下六個人的勞動服務時間,雖然桂香遇害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散去,但至少大家比較願意面對現實,連失落得最厲害的曇花,也不再抱著頭自言自語,這天甚至還帶了一本最新的貓家族產品目錄,安靜地坐在櫃台邊瀏覽琳瑯滿目的商品。晨茉弄懂咖啡機的使用方式,沖泡了六杯得意之作端到重人面前,除了C子和當事者外,沒有人對苦澀的黑水感興趣。
坐在櫃台內的聖希偵探團這週的客戶是桃歌。
「這裡是六萬元的委託金,請妳們找出殺害阿桂的兇手。」
「這個錢我們不能收的…」
「成交啊成交。收下就沒有退還的喔。」
「不可以收啦。」
A子直接將眼前的紙袋退回給桃歌。
「這個案子已經在處理了,可是很遺憾的,我們還無法找到關鍵線索。」
「是這樣啊…」
「另外就是這個案子其實是B子提議要調查的,即使有委託金也應該是她要付。」
「犯規啊犯規,我是偵探團之一的成員,為什麼要付錢給參與調查的自己呢?」
「那至少妳要給我兩萬元。」
原本低著頭看書的C子此時也順著A子的玩笑話伸出了兩根手指。
「連妳都和貧困的我要錢啊。這世界難道就沒有願意劫富濟貧的廖添丁嗎?」
「偵探團的各位,可以告訴我目前得到的線索嗎?」
「既然妳都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慈大悲地告訴妳。」刻意模仿卡通人物語氣的B子站了起來,擺出不可一世的姿勢。
「什麼都沒有!」
「這還真是陷入泥沼了啊。」
「桃歌同學,其實我們是找到了些可疑之處,但還無法釐清其中的關係,非常抱歉。」
這下換成桃歌低頭咬著手指沉思。
「那麼,換曇花來委託王子大人偵探團可以嗎?」
「什麼時候變成王子大人的偵探團了啊。」
「曇花願意拿這個限定版的貓爸爸紳士人偶當委託金,請找出阿桂遇害事件的真相。」
「這個也不能收吧。」A子為難地看著曇花手指比著的目錄照片,「就算拿到了我們也無法將他分成三份吧。」
A子苦笑著,打算退回曇花認真的委託,卻被B子打斷。
「曇花,快告訴我這個東西是什麼?」
「這個嗎?」
同一頁產品目錄上,有件不起眼的商品。
「那種東西是…」曇花稍微解釋了用途後,歪著頭看著表情嚴肅的B子,「就是這樣用的啊,很常見的東西而已吧。」
B子忍不住抱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想到這種可能性。
在「不存在的四樓」地板上的血字,「CΛ」,意義也呼之欲出。
最後一塊拼圖原來一開始就顯現了,只是沒有彎腰拾起。
「今晚六點到七津之星集合。」B子翻身跳過櫃台,順手抄走一本放在桌上的簿子。
「這個謎團已經解開了。接下來請看我的表演吧。」
話剛說完,B子便一溜煙地跑出資料室,只留下錯愕的其他人。
今晚的七津之星C棟將是解謎的舞台。
當然,對於「她」來說,最後的布幕也即將拉起。
最後一幕的殺人劇即將上映。
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少女ABC事件簿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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