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鎖

北國的岩岸邊, 披著灰色外套的少年繃著臉, 看似不悅的
表情彷彿在警告旁人 "不要接近我". 他雙眼直視遠方,
欲言又止, 只有煙草的氣味幫忙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搞
什麼鬼!"

(少年的視野)

大概是下午時候了, 天邊還是灰濛濛的, 青白色的海面和
天空連在一起, 慢慢地和我吐出的白煙融在一起. 變得更
清楚了嗎? 還是因此分不出彼此, 因此更模糊了?

為什麼我要坐在這裡故作憂鬱? 老實說, 不知道. 雖然是
網路上推薦的秘密區域, 但是在我眼中, 只是隨時可見的
景色. 別說是轉換心情了, 現在的我越看越煩.

對, 明明是秘密的區域, 為什麼我旁邊還有一家大小來野
餐! 還有那邊的幼稚園團, 小鬼們聽好, 再吵的話, 我就
把你們一個個拋進海裡.

去! 我狠狠地把煙頭摔到旁邊, 閉上眼睛, 假裝這裡只有
我這匹孤獨的狼.

(老爹的視野)

對對對, 那個就叫做冰山, 當年我在當船長的時候, 看過
比這個大十倍的大傢伙.

孩子的媽, 幫我再倒點酒.

還有啊, 那片就叫做捲積雲, 當年我在開飛機的時候, 看
過比這個大二十倍的漂亮寶貝.

喂, 倒酒啊.

看到那個抽煙的少年人了嗎? 當年我四處冒險, 吐出來的
煙霧啊, 是, 是多少倍來著? 孩子的媽, 我剛剛說到哪裡
了? 三十倍對吧?

我的酒, 我的酒呢?

(老師的視野)

"小朋友, 不要脫隊了喔. 和老師一起走."

煩死了.

"手拉手, 兩個兩個一隊, 乖寶寶."

煩死了煩死了.

"那個哥哥亂丟煙蒂, 壞壞, 我們去把他撿起來, 好嗎?"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不可以去那邊打擾人家喔, 我們要往這邊走."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來, 我們開始做體操, 一起喊大海真好."

(那個人的視野)

"酒啊, 叫妳快倒酒!" 中年男子拿起塑膠製的野餐盒,
往旁邊婦人的頭敲下去. 這女子摸摸後腦, 保持一貫的
笑容, 拉著旁邊的一對子女唱兒歌, 牽起小手玩遊戲.
這個做父親的轉過身, 拿著半瓶米酒, 自顧自地來到少
年的身邊, 一起坐了下來.

"你知道嗎, 這個海啊, 只是小意思. 當年五十倍大的
北大洋, 我可是不看在眼裡的." 中年男子舉起酒瓶,
放在眼前, 假裝是望遠鏡, 一下子驚呼發現海盜船,
一下子又嚷著看見美人魚. 少年把耳機音量調到最大,
這已經是連週遭五公尺的旁人都聽得清楚的程度.

"大哥哥, 亂丟壞壞, 要做乖寶寶." 孩子撿起煙蒂的
手在風中和看不見的冷漠僵持了十秒, 卻絲毫沒有進
展. 中年男子順手將這半截煙搶了過來, 一把丟進眼
前的大海.

"非常抱歉, 這個孩子只是好心, 沒有惡意." 年輕的
女老師堆滿了笑容, 低聲地道歉. 孩子的右手依舊不
屈地平舉, 沒有轉圜的跡象. 中年男子搖搖晃晃地走
回十步以外的野餐毯子上, 揪住了妻子的頭髮.

"我的酒, 我的酒呢!" 瓶子砸在女子的額頭上, 摔個
粉碎, 褐色裡帶著暗紅的酒緩緩地從她的臉上流了下
來, 滴落在方格布上. 但是她的表情依舊, 繼續和孩
子玩數手指的遊戲.

"喂, 你為什麼來到這裡看海!" 少年輕蔑地回了一聲
鼻音, 轉過頭來. "我是被那個女人甩了, 不過這又
和你有何干係?" 中年男人晃了晃手上的酒瓶頭破片,
似笑不笑地估濃了起來.

"這樣的經驗, 我在年輕的時候, 可是體驗過一百倍,
整整一百倍啊. 我被一百個女人甩過, 你說, 是不是
很可笑?" 少年再度點起了煙, 卻只是看著火光, 沒
有繼續抽下去. 中年男猛拍著這個小夥子的背, 發出
意義不清的聲音.

"我認為, 自己的一生都在追隨別人." 即使煙灰落在
自己手上, 少年還是用平靜地語氣繼續說下去. "所
以, 從來都沒有想過到底什麼才是真正想要的." 他
頓了一下, 意有所指地比著左邊那個正在甩孩子耳光
的女老師, 搖了搖頭.

"對, 為什麼我在這裡, 你在這裡, 大家都在這裡?"

"因為我們都是愚蠢的跟隨者, 永遠沒有出息."

"老爹, 不要把我和沒前途的你混為一談."

"小子, 那為什麼你還坐著不動?"

年輕人轉過身, 正面給了中年男子一個直擊, 讓紅通
通的鼻頭立刻歪往側邊. 他灰色的外套此刻包住了眼
前這酒鬼的頭, 在一拳又一拳的捶打中, 慢慢染成紅
色.

"起來啊! 如果你還認為自己可以, 站起來啊! 老頭!"

"大哥哥, 把外套丟地上, 壞壞."

"一二三四, 小手牽起來, 二二三四, 小手分開."

"小朋友, 兩個兩個一隊, 才是好寶寶."

"一千倍, 我吃過, 我吃過一千倍的拳頭啊."

少年對天大喊一聲 "垃圾!", 轉過身, 用最大的步伐
跳出岩壁, 雙手高舉萬歲, 以圓滑地拋物線墜入冰海
裡. 踏過中年男子的婦人, 一邊牽著孩子的手, 一邊
唱著未完的兒歌, 也隨著跳進了灰色的水面. 幼稚園
團的孩子聽著老師的指示, 兩人兩人地, 動作整齊劃
一, 用輕快的步伐捉隨著血跡直接滾落下去. 中年男
子終於趕在老師之前, 做出飛翔的動作, 直奔向前方,
年輕的女老師不是最後一個, 原先躲在岩石後的其他
旁觀者都衝出來了, 他們排在老師的後面, 滿臉喜悅
藏不住, 彷彿是要用盡力氣般地跟隨著跑, 祭典終於
開始了.

永遠都沒有出息, 愚蠢的跟隨者.

即使如此, 他們的後面還是有源源不絕的夥伴衝上來.

這一刻, 不就成為領導者了嗎?

冰冷的海面上, 染紅的酒瓶碎片, 緩緩地沉了下去,
成為最後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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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鼠, 是一種極普通的可愛小動物, 常年居住在北極,
兩眼閃著膽怯的光芒. 被逼得走投無路時, 也會勃然
大怒, 奮力反擊.

一旦族群達到一定密度, 幾乎所有旅鼠都會突然變得
焦躁不安起來, 它們東跑西顛, 吵吵嚷嚷且永無休止.
此時就會停止進食, 不再是膽小怕室, 反而在任何天
敵面前都面不改色, 無所畏懼, 有時甚至會主動進攻.

這種情形下, 它們的毛色也會發生明顯的變化, 由便
於隱蔽的灰黑變成目標明顯的桔紅, 以便吸引天敵注
意, 來更多地吞食和消耗它們.

此時的旅鼠族群會產生強烈遷徙意識, 集群到處亂竄,
跟隨著帶頭的領導者, 不停地往特定方向奔馳而去,
最終來到岸邊, 紛紛跳入冰冷的海底, 毫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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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鼠的視野)

美洲大陸, 東岸, 被稱做紐約的地方. 在岩壁構成的
高聳巢穴中, 數量已經過飽和的旅鼠群, 快速地來回
踱步.

天邊, 來自世界另一端的旅鼠, 就這樣用身體撞倒了
其中一個充滿旅鼠族群的高塔, 崩落下來的碎片, 混
著桔紅的血, 以及燒不盡的火焰.

遍布各地的旅鼠, 一起感受到了召喚, 開始列隊狂奔,
成群結隊地往毀滅的方向跑去, 義無反顧.

旅鼠離開地球的旅程, 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