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商店的休息室內, 穿著制服的店長隔著桌子與對面的她相互對峙著.
"小朋友, 背包讓我檢查一下." 他點燃香煙, 順著話語把白色霧氣吐在她頭上.
穿著貴族學校制服的女孩低著頭, 不發一語, 只是默默地把膝上的碎花布包放到桌面,
再輕輕地往前推到桌子中央, 那檯燈刺眼的光線之下.
"這是什麼?" 店長將袋子裡的糖果盒把玩在掌心, "喂, 說話啊, 這是什麼?"
印了笑臉的鐵盒與七色的糖球與這房間內的氣氛不合, 在光線下更顯刺眼.
女孩始終保持沉默, 安靜得像是蠟人偶.
"混帳, 叫妳回答就回答, 叫妳說就說, 這東西哪裡來的!"
被不合作態度惹腦的店長, 猛拍桌面, 大聲咆哮, "小鬼, 妳這什麼鬼模樣, 回答我啊!"
裝滿糖球的鐵盒被摔在女孩的肩上後, 掉落在地, 隨著聲響從中滾出了各色的糖果.
女孩連撫摸受創處或是呻吟都沒有, 只是維持低頭不語的沉默, 以及那張不變的表情.
笑臉, 在廉價塑膠面具上, 一張誇大而詭異的笑臉.
美式卡通人物的喜悅表情將她的面容深深地藏在底下.
"好, 妳不開口是吧." 中年男子順手捉起了一旁的木條, "我就打到妳開口說話."
店長先是一腳把椅子踢翻, 讓少女跌坐在地, 再趁著她來不及反應時,
一棍子惡狠狠地向那雙孱弱的雙腿打了過去.
女孩的身體抽動了一下, 兩腿緊緊夾起, 雙手抱著頭, 並且讓身體用力內彎以保護自己.
但是這樣的舉動並未得到眼前凶神惡煞的原諒, 薄木條被打斷了就換水管,
水管抽累了就改扔裝滿水的罐子, 男子的怒氣越燒越旺, 女孩潔白的肉體也出現更多傷痕.
"妳這小鬼平常就素性不良吧, 混帳!" 店長刻意在女孩舊傷痕上拿鐵鍊猛打.
"畜生, 不管被教訓幾次都是畜生." 淡紫色的瘀傷上頭又添了鮮紅的印記, "說話啊!"
女孩的制服不知不覺間被打出了一條裂縫, 她用瘦弱的手指緊捏著破掉處,
不希望衣服再因為毆打而裂開, 然而店長卻毫不留情地拿椅子, 打算往手指關節打去.
"時間到了." 女孩幽幽地說, 帶點童音卻又蒼老的聲音從面具底下傳出, "五千元."
中年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椅子, 順手坐了下來, 調整激動的情緒, 看著地上女孩緩緩起身.
她顫抖地立起, 沒有受傷的左手輕輕撥弄瀏海, 並以右手按著傷口, 然後開啟身邊櫃子,
從中拿出一件與制服成對的外套披上, 頂著那張笑臉面具, 與中年人坐在反方向位置上.
"要加錢嗎?" 女孩用左手托著臉頰, 往牆上的時鐘看過去, "可以加演喔."
"現在續攤, 這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也可以送給你, 反正少了麻煩的整理時間也好."
中年人把帽子拿下, 眼神不再充滿暴戾之氣, 言語也少了方才的霸道.
"休息時間嗎? 那, 那我可以在這裡喘口氣嗎? 沒關係, 我可以幫妳把舞台佈置回來."
"隨便你." 女孩有氣無力地站了起來, 背對著男人蹲下, 撿拾地上散落的貨物.
"最後十分鐘我要整理心情, 到時候請你從後門出去, 別壞了下一個客人的樂子."
女孩將斷成兩截的特製木條扔到垃圾桶, 再把鐵鍊和椅子放回原位,
接著將滿地的礦泉水瓶放回紙箱封好, 並開啟其中一瓶倒出, 讓右手臂的新傷口舒服些.
"喂, 我, 我可以問妳嗎?" 男子扭扭捏捏地說, "為什麼妳會做這種工作?"
"因為錢." 女孩冷淡地回答, "像我這樣的小孩子是很脆弱的, 沒有錢就無法活下去."
"我的意思是說, 錢, 錢以外的理由啊." 男子頓了一會兒, "為什麼要賺這種危險錢?"
女孩搖搖頭, "先生, 這裡不可以談私人家庭等事情, 無可奉告."
"可是, 這種挨打出氣的工作, 難道妳不會厭煩嗎?" 男子望著女孩的背影, 繼續追問.
"這是交易." 她順手把外套扔到櫃子裡, 再把破掉的制服脫下, 露出滿是傷痕的肩膀與腰.
"因為你們需要發洩不滿的怨氣, 所以柔弱的我們就自然應該存在於這地下黑街, 就這樣."
"而我的演技, 只是用來消弭最後一絲愧疚的毒藥, 好讓破壞慾望支配你們的靈魂."
她無視於身後男人的目光, 在鏡子前檢視連身內衣下的傷口, 沒有繼續說下去.
"像我們這種無依無靠的小孩, 每天都要在這街上消失好幾個." 女孩的聲音毫無陰陽頓挫.
"所以能夠用這種方法活下去, 我很驕傲." 她撩起長髮, 用咬著的繩圈綁成馬尾.
"客人, 要加錢嗎? 我接下來沒有其他人在排, 要改演老師和學生可以算你八折."
"讓我看看妳的臉." 男子沉默許久, 對著女孩開口, "我想看面具下的臉."
她搖了搖頭, 繼續對著鏡子整理服裝.
"我不打算在這裡做多久, 所以, 錢存夠了之後, 我想回到陽光下, 我不希望你認出我."
"戴著面具是為了保護臉不受傷, 還是為了保護妳的心不受傷?"
"我啊..." 女孩嘆了一口氣, "和你女兒同班喔, 所以還是不要認得我比較好."
"抱歉." 她隨即補上一句, "剛剛說不談私事, 我太多話了."
男人默默地離開座位, 走向門邊的電話說了幾句, 又坐回原位.
"我包了一整天." 他繼續盯著背對的女孩, "不過沒關係, 妳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我不急."
女孩動作停了下來, 用額頭靠著冷冷的鏡面, "客人, 這樣不行的, 我再怎麼能挨打..."
"談談妳的事情吧, 妳真的是這間的學生吧." 男子聲音轉趨低沉, "為什麼要做這種工作?"
"今天營業時間結束了!" 女孩拿起外套, "抱歉, 我的傷痕累積太多會難回復, 不賣了."
男子從後頭一把將她抱住, 用力地將面具扯下來.
在鏡中, 一張純潔無暇的面容染上了兩種不協調的氣息 -- 過度的早熟, 以及惶恐.
"果然是妳啊..." 男子用力地壓著女孩的臉好讓她正對鏡子, "記得妳來過我家."
"不是說好的嘛? 這面具是不可以拿下來的啊." 憤怒地抗議聲中聽得出一點無奈.
"喂喂喂, 妳家根本就很有錢, 不需要來演戲討打吧, 大小姐."
"而且, 演討打的都是男孩吧, 因為女孩子有更好的工作可以勝任."
"混帳, 放開我!" 女孩用力地踩了男子的腳, 對方卻不為所動.
"這裡只賣演技, 你要多做些什麼, 就是違反規矩." 她憤怒地說, "想死嗎?"
"我包下一整天了." 男子冷笑, "每天都要在這街上消失好幾個的, 不是大人是小孩啊."
他指著牆邊垂下的電話筒, 得意洋洋地開懷大笑.
"來吧, 妳不是很喜歡痛嗎? 讓妳來個這輩子忘不了的痛吧, 妳這壞孩子."
女孩伸出手想要捉著牆上的鍊子, 稚嫩的小手卻只在紙箱上留下幾道抓痕.
"會來黑街賺錢的天真小鬼, 讓妳看看大人的做法吧."
被壓在底下的女孩右手顫抖地捉著塑膠面具, 想要蓋回臉上, 卻被男子一掌撥到垃圾桶旁.
伴隨著斷斷續續喘息聲和無力的抵抗, 少女的肉體像是風暴中的破船, 度過了漫長的夜晚.
天亮了, 但是她的眼睛依然閉著.
男子蹲在地上, 畏畏縮縮地拍了拍少女慘白的臉, 她沒有太多的恐懼與悲傷寫在臉上,
只是伸出右手, 指指另一旁的後門.
"這樣全套就完成了, 客人." 她弓著身子, 姿態像隻貓咪, "一共是十二萬元."
女孩老練地在狹窄的附屬浴室裡將身上的髒污洗乾淨, 並且將沾血的棉條丟入垃圾桶,
並赤裸地回到大鏡子前, 檢查全身上下的傷口.
她披上大衣, 隨性地綁上腰帶, 離開了小房間, 倚著門遠望昨夜的客人離去.
"喂..." 另一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開口,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妳可以喊到這麼高的價錢."
"妳懂得男人要的是什麼." 少女叼根菸, 瞇著眼看向門口, "而我就只會想, 多做多贏."
"要是我再小個幾歲, 然後有像妳這樣的演技..." 少女吐出煙霧, "教教我妳那套如何?"
女孩輕輕地點點頭, 沒有直接答應或是拒絕.
"對了, 妳是不是真的那間學校畢業的啊." 抽菸的少女隨口問道, "每次都看妳穿這套."
"我還沒畢業..." 女孩伸手進外衣內, 輕輕捉了一下胸前的傷痕, "我才小六而已."
不理會身後少女尖聲的追問, 她回到了營業的小房間裡, 換回小學制服.
一個年輕人也在同時間敲了敲房門, 不等回應就走了進來.
"這年頭客人還真難伺候啊." 他輕浮地說, "可是有妳們這種配合度高的兼職就方便多了."
"對了, 妳剛才說自己是小六, 真的假的?" 年輕人捉捉頭, "那妳第一次來做不就小四?"
女孩轉過身, 歪著頭, 似乎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
"算了, 這種兩段式的情境演出大概也只有妳可以辦得到吧. 反正五五分, 大家都有賺."
女孩接過一整疊鈔票, 連數都沒有數就塞進碎花布包.
"像我這樣的小孩子是很脆弱的..." 她淺淺地笑著, "沒有錢就無法活下去."
"這次很高興..." 戴上面具後她的語調變得低沉, "拿去, 給你一萬元, 因為傷痕很漂亮."
年輕人望著嬌小背影在黑街的朝陽下遠去, 腦海裡無法轉換女孩的這兩張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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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我今天不小心說出去了, 下次換個地方吧."
"現在在家裡, 我們不說這個."
"抱歉..."
"趁著天還沒黑, 我們去公園談談吧."
再一次, 一男一女離開了屋簷下, 離開了名為 "家"的拘束.
2009年2月3日 星期二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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